2024-01-20 14:15:51淡梧欣

獸(21)

  粉筆敲擊在黑板上的書寫聲,在平時並沒能驅逐多少人的睡意。他們總會立起內容空無一物的筆記,自我感覺良好的以為台上的教師不是瞎子就是傻子;直到一臉不耐的教師拍打著黑板說道:「這題保證下周會考。」然後用著瞬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擦掉那些根本沒被幾個人抄上半個字的筆記,本還昏昏欲睡的眾人這時才會瞪大了雙眼開始一片片淒聲哀號。

  那些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拿捏學生的教師,無時無刻都在和台下的人較勁著誰的心眼更多。
  彷彿只要背對著他們有一刻的鬆懈,無法豎立威嚴的教師就會從此無法在架高的講台上立足。

  「專業而完美的解剖可以說是一門藝術。」

  然而這種不變的定律往往會有些意外。
  比如說眼前的稻山亞貴從來不需要這麼做,她甚至只需要安靜地站在那裡,底下所有飽含憧憬的目光幾乎都會牢牢地沾在她的身上。

  還有她眼前那座正關著六七隻紅眼白鼠的透明鼠籠。

  稻山亞貴的冰冷的聲音像是敲不出正確音準的黑白鋼琴鍵,明明緊緊抓著誰的耳膜卻並未能敲進誰的心裡泛起陣陣漣漪。

  那些學生其實並不在意生物課上的知識對於自己的人生有沒有幫助,他們只知道稻山亞貴好看的臉蛋以及被緊身套裝勾勒出來的曲線有多麼令人屏息。

  那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甚至不分男女,因此即使她的面前沒有擺上那些待宰的生物...

  開始不斷發出種種嘆息和抽氣聲的女孩,並非能夠理解稻山亞貴口中的藝術,畢竟她們光是想像著幾分鐘後,那些小白鼠溫熱的血液將會包覆自己的手指,又臭又小的臟器將會在她們的手中停止跳動。


  女孩們撐大的雙眼在憧憬和嫌惡中就使勁切換著,她們抽蓄的眼皮震掉了幾根睫毛,一旦稻山亞貴結束那冗長乏味的開場白,我想她們會立刻忍不住要嘔吐。

  從最初的青蛙到校舍裡剛死去的兔子屍體,今天則升級為不斷被議論譴責的活體解剖,稻山亞貴將只敢對金魚和青蛙開刀的山田老師,就連那些男人不敢做的事情,到她手裡好像都不怎麼顯得稀奇。

  「聽說山田一開始根本不是要應徵生物教師,而是保健!」

  「一個大男人當保健老師什麼的,也太奇怪了吧?」

  想當時山田老師就連抓起泡在福馬林的青蛙都會跟著一起止不住地顫抖。

  「妳看,牠們還在動!」坐在右方拽著高原玲奈一副淚眼汪汪的女孩,我沒記錯的話她好像應該是叫做三上。

  「廢話!活著的東西當然會動!」高原先是翻了一個白眼,然後拍了拍三上的手背,聲音雖然同樣發著抖卻極不好氣的說道:「還有就跟妳說了別老抓著我。」

  「我們真的得拿牠們做實驗嗎?」三上不安地吞嚥著分泌過量的口水。

  「雖然長得不大一樣,但我害怕回到家後無法面對我的黃金太郎。」而三上右前方的小林則回過頭來一臉為難。

  

  「你們這些女生還真是奇怪!」坐在最靠近門口的藤木擠眉弄眼的說著:「妳們平時欺負人的那些勇氣這時候都到哪裡去了?」

  「就是啊!平時一個個都把我們當笨蛋,只有這時候才知道要裝柔弱了?」

  「還有那個誰,高原小圈圈裡的那幾個女生不老愛炫耀自己能像個大人一樣吃高級的三分熟牛排,怎麼只是今天要切的東西換成老鼠而已,妳們就切不來了?」

  「你,誰讓你們這些臭男生說話了?」神山亞美了扯了扯前方的東堂,「東堂妳不是班委員嗎?怎麼還不出聲管管他們!」

  「少在那裡班委員長班委員短的,你們這些人也只有在要使喚人的時候,眼裡才會有我這個班委員。」東堂冷冷的瞪了神山一眼,經過前面的幾件『意外』之後,東堂亞彌對於身邊這些同樣帶有劇毒的同班同學,早已沒了當初那些野心和熱誠。

  死守著班委員的位置,也不過只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還有某些特殊優待。

  東堂翻著手中的解剖手冊,乾脆地學起講台上背對著眾人的稻山亞貴關起了耳朵。

  那些自以為已經壓低聲量的學生們,你一句我一句的不斷爭論著,而身為班主任的稻山亞貴自顧地寫著黑板,更是沒有絲毫要控管的打算。

  「秋水同學不是生物小老師嗎?妳們怎麼不求求秋水同學?」

  「我說石戶老弟你是練劍練傻了嗎?」一向無法忍受三班裡一個個大小姐性格的龍崎,全身靠在椅背上發出了一聲冷笑,「就說你旁邊坐著的那幾個人,前幾天還圍著秋水那傢伙,使勁的把她往腳底裡踩呢。」

  「龍崎同學你是想吵架還是想挑事?」


  「奇怪,我說妳了嗎?佐佐木同學。」

  窗外的溫度明明不到十度,可教室內持續上升的體溫,已經讓有些人開始滿頭大汗、呼吸急促。

  「你怎麼就不說活體解剖根本就是秋水跟稻山老師提出來的主意?」由於各種冷眼而難得沉默了一段時間的白井,藏在話裡的針對和敵意並沒有減去多少,像極了戒備著隨時都會被人奪去所愛的妒婦,「畢竟秋水同學一向最喜歡像這樣的解剖實驗了不是嗎?」

  說著這話的白井顯然以為沒人知道她私底下做的事情不少比秋水愛子還慘忍。

  更不知道那個慣於掌控的凜川,手上總會握有各式各樣的把柄,以便自己可以徹底拿捏那些被她選中的玩具。

  如果沒有,那麼凜川真理子也會悄悄躲在暗處拋顆球。

  白井手裡還握著真理子在課前隨手給上的一顆平價喉糖,眼裡雖然寫滿著對於主人的各種反覆而感到無法理解的疑惑,可心想著有了凜川作為靠山,滿眼都是草莓蛋糕的白井,並未察覺自己也不過是真理子用來作為陪襯的玩具之一。

  「白井妳還真是沒完。」男孩們的冷哼噎得白井果乃再次脹紅了臉孔,她看向寫著筆記一臉無心摻和的真理子,最終也只能忍著滿腹不悅,安靜地別過了頭。

  「說不定稻山老師只是在開開玩笑,就像上次那樣那樣。」

  「上次?」

  「妳是說秋水同學把兔子內臟放進嘴裡的那次嗎?」

  台下逐漸放大的聲量並沒有打消稻山亞貴的打算。


  我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這個換了皮的稻山亞貴可是從來不開玩笑的。

  

 

  

  泰然自若地置身在異常冰冷的空間裡,手邊洗著稻山亞貴遞來的工具,除了水流敲擊在鐵盤上的聲響以外,在這個沒有人接著開口的生物教室裡,能夠傳進彼此耳膜裡的,也只有自己淺淺的呼吸聲而已。

  稻山亞貴靜坐在講台前的位子上,上撩到膝上的深色窄裙,完全遮蓋不住那白皙的肌膚以及優美的線條,稻山那修長的雙腿好看的交疊在一塊。

  手裡翻著不曉得由哪個班級上繳的筆記,雙眼卻向扎了釘似的,冰冷的目光凍得我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即使稻山亞貴不說,秋水愛子也能敏銳的察覺到自己正在受到監視。

   扯著臉皮不擅演技的稻山亞貴,怎麼看都並非是那個同凜川真理子一樣,擅於說謊的稻山亞貴;比誰都還要慣於謊言的秋水愛子,其實根本不需要透過遠野永夜留下的記憶來證明稻山亞貴是否存有一絲愧疚,早在之前自己就已經確信,眼前這個渾身總是透著寒意的教師,根本不是被眾人期待的那個〝人〞。

  想起稻山亞貴第一天上任班主任就開始的各種特殊關照,那些略顯惡劣又無法令人發笑的玩笑,一句一字裡都飽含著各種試探。雖然當自己真的將那散發著腥臭味的兔子內臟放入嘴裡咀嚼的那一刻,內心其實並沒有意圖想要證明什麼。

  只是稻山亞貴或許早就察覺,她那幾乎無法美化的拙劣謊言,在相同程度的秋水愛子身上顯然無法發揮什麼作用。

  期望著被誰打破的緘默,一個個藉由謊言包裝的慣犯,誰都在等著對方先丟出足以被牢牢抓住的尾巴。
  下意識用力吞嚥著不斷分泌的唾液,向來不太在意空氣的秋水愛子,有些難得對於是否要主動戳破眼前的假象而感到些許猶豫。

  「秋水同學看起來似乎是有什麼話想說?」稻山亞貴放下手中那一疊筆記,白皙的指節上還沾有一點色筆溢出的紅墨。那些總讓其他教師們撓著就快要禿頂的腦門,滿嘴抱怨的說著:「批改你們這些學生的作業簡直是惡夢」的艱難工作,對於眼前的稻山亞貴而言,似乎向來不是什麼難解的問題。

  她甚至不用十分鐘的時間就能精準且完美地批改完一個班級的份量。

  緊扣在那把洗得發亮的解剖刀上的手指因不自覺的使力過度而顯得有些發白。  

  明明稻山亞貴那毫無情感的語調和往常並無不同,自己卻不知怎麼得突然胸口感覺一陣發涼。

  憋住那稍顯急促的呼吸將最後清洗完的實驗用具歸位,我並沒有轉頭看向稲山亞貴直衝著自己的假笑,反而是呆站在那明顯增加的玻璃罐前,面對著浸泡在福馬林裡的堪比一個成年男人拳頭大小的臟器,對於稲山亞貴的挑釁難得地說不出半句話來。

  異常發稠的空氣黏堵在鼻腔,逐漸上腦的窒息感讓頭腦開始有些發昏。

  「看來秋水同學真的對於動物的內臟很感興趣呢。」稻山亞貴熟練的哼出了幾聲輕笑,她的手掌輕托著白皙的下巴,在頭上那盞特別明亮的日照燈襯托下,不僅讓本就白皙的皮膚顯得更加的死白,就連遍佈在指節上那細微的傷痕都頓時明顯了起來。

  放下紅筆的右手,並未修齊的指甲輕敲在木製的講桌上。

  努力吞嚥著唾液的自己依然不用轉頭,就能猜到稻山亞貴此時的臉上正扯著那沒有連動神經的笑容。

  說不上那是什麼樣的情緒,但稻山亞貴似乎正在期待些什麼。

  「這應該是心臟?」我的雙手捧向那瓶裝著鮮紅臟器的玻璃罐,吞嚥不完的唾液全都湧在喉嚨口,讓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音聽來有幾分顫抖。

  「不愧是秋水同學。」嘴巴上雖然這麼說著,可稻山亞貴的語氣裡並沒有幾分誇獎的意味,「那是豬的心臟。」

  那一瞬間不曉得為什麼,我突然感到了一股莫名的落空感。

  「我認識的醫學實驗室裡昨天剛解剖完一頭幼豬,為了更好的促進人才培育,他們將那些不需要使用到的器官全數提供給A高做生物實驗用。」稻山亞貴的視線依舊牢牢地扎在我的身上,「尤其像秋水同學這樣‘特別認真’的學生,想必會很開心吧。」她意味深長的說著。

  轉過頭的瞬間,我恰好對上了稻山亞貴撐大的雙眼。
  突然開始劇烈收縮的胃囊,使勁扯著腸道和神經,趁著沉甸甸的豬心從手中摔落之前,我忍著一旦受到刺激就想要彎下身軀的反射性行為,硬是將冰冷的玻璃罐推回櫃子裡。

  或許此時不論任誰看來,秋水愛子都是稻山亞貴滿心期待著想要親手開腹的小白鼠。

  我一手用力壓著持續在痙孿的胃部,一手則摀著隨時都會噴出嘔吐物的口鼻。

  心想一定是秋水櫻紀又將奇怪的東西揉進了中午,我只咬了一兩口的漢堡肉裡,尤其木木川前幾天才罵罵咧咧的囔著自己買回來一袋只能毒毒幾隻小蟲的老鼠藥。

  我跪坐在地面上,額頭爬滿了冷汗。

  稻山亞貴的臉上雖然多了幾分困惑,但還是扯著嘴角,一副饒有趣味的模樣緊盯著自己逐漸蒼白的臉蛋。越是努力掙扎著想要起身,身子就越是無力的向下沉,而「咕嚕咕嚕」咆嘯著的肚子,將胃酸全都搾出了食道。

  不是疼痛。

  對於疼痛有著一定程度麻痺的秋水愛子,甚至無法很好的感受到疼痛的存在。

  那是一種都連自己都難以形容,無法忍受的飢餓。

  「看來秋水同學真的很喜歡妳眼前的豬心呢,不過泡過化學藥劑的東西,可不能隨便放進嘴巴裡。」這回稻山亞貴好心的並沒有讓自己隨便抓起東西就往嘴裡塞,只是再度哼出了幾聲輕笑。

  「但是如果秋水同學真的很想要的話,倒也不是不能直接送給妳。」渾身散發著冷意的女人,嘴上一邊掛著詭異的笑容,身上明明披著專業教師的皮,嘴裡卻吐著各種不合宜的話。

  我的膝蓋雖然依舊沾在地面上,卻坐挺了身子抬頭望向稻山亞貴。

  經過了數分鐘的折騰,原本堆積在胸口那層迫使自己陷入某種不明狀態的薄霧頓時煙消雲散。
  硬是吞進肚裡的胃酸,殘留在嘴裡的灼熱感讓向上捲起的舌頭不禁有些微微發麻。

  「秋水同學覺得如何?」稻山亞貴那與常人相比,仍舊過於僵硬的臉皮上毫無疑問寫滿了期待。

  當我再次對視著那雙毫無情感的雙眼,臉部的肌肉除了不自然的抖動以外,甚至開始不受控制了起來。

  「那麼,如果是橋本同學她們幾個人的心臟呢?」我的嘴角正無意識的持續上揚著。

  稻山亞貴的手指重新敲起了會令人心生焦躁的節奏,她瞇起了透著寒意、眼神銳利的感覺足以傷人的雙眼,嘴角裂起的幅度也跟著越發的不自然。

  「從秋水同學嘴巴裡說出來的話還真是有趣。」

  往往在這種時候,聰明的人或許會緊接著強迫自己,將原本已經捲在舌尖裡等著出口的話語重新吞了回去,然後即使用著鱉腳的演技,也要努力藉由各種話術把一切當成玩笑搪塞過去吧。

  可那一切顯然不會有什麼意義。

  稻山亞貴的“笑容”越是“明顯”,自己不斷上升的體溫和持續沸騰的血液,那股揪著胸口讓人不禁想要奮力吐出些什麼的念頭就越是上腦。

  我的耳邊迴盪起木木川盯著後續報導時那夾雜著各種咒罵的碎念,那些為了要降低熱度和社會關注,以好方便讓案件盡快結案的搜查機密,在幾杯啤酒下肚後,倒成了木木川滿腹吐不完的牢騷。

  為了不引起社會恐慌,而沒有被公布在報導裡的細節。

  「包含本田君在內,他們遺失的內臟,是稻山老師拿走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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