鉅亨看世界─新柏林圍牆
這是他為紀念那些在 1989 年、柏林圍牆倒塌之前,為了自由試圖闖越圍牆卻喪命的人們所創作的紀念作品。不過,這件作品卻讓勛堡的居民們很不高興。
Preller 所住大屋就在他那道牆旁,二樓窗台上的攝影鏡頭正對著那道牆,筆電則放在桌上,方便他監看牆邊的動靜。他倒轉從攝影機錄下的片段,8 月 27 日下午 3:15,有輛紅色貨車停靠在路邊,車上走下一個男人,左手拿著工具、右手拿著噴漆。這男人左右張望了一下,在牆上挖了個洞,用噴漆噴了個圖案,然後開車離去。這男人在洞周圍畫的是一隻豬,用這個圖案來嘲笑 Preller 。
到了 9 月中,Preller 發現他可能有生命的危險。在他所住房屋對面的藥局前,一塊標語牌掛在街燈燈柱上,寫著「Preller 滾回去」。他打電話報了警,警察也來做了筆錄、拍照存證。
德國《明鏡周刊》報導,在已經統一 20 年的德國國內,在這個僅有 4500 名人口的小城,人們再度分裂成東德與西德兩派。勛堡的居民們對來自柏林的 Preller 極不友善,希望他離開這裡,有打電話騷擾他的、有對他口出惡言的,還有人公然朝他扔東西。
■西德滲入者
勛堡是個典型的田園城市,過去,從這裡的教堂塔就能看見柏林圍牆。Preller 在 2004 年前來此地尋找設置工作室的地點時,深受這兒的鄉村景色吸引。他所住的這棟大宅原本是一棟稱做 Stadt Luebeck 的旅館,它已經棄置多年。
雖然 Preller 很喜愛這裡,但他對這小城的歷史一無所知。共產東德邊界部隊的第 6 軍團曾經駐紮在此,這裡曾是數百位軍官、保鑣、海關人員和祕密警察的居住地,而許多當地百姓,當年也曾自願協助邊界部隊。
勛堡過去曾是社會主義的溫床,現在它可能仍是。1990 年,東德時期的市長再度勝選;1994 年,市民則把票投給邊界部隊最後一位指揮官 Michael Heinze;2009年,Heinze 則以 72% 壓倒性的支持率連任。
Preller 的出現破壞了這裡的和諧。他不但是外來者,還是來自「另一邊」的,大部分人都稱他為「滲入者」。
一開始,他只是有點驚訝。當 Preller 初次到市政府參加會議時,發現人們在討論要舉辦共產國家常見的成年禮 (Jugendweihe) 時,他詢問人們是否已獲教會許可,卻遭到人家白眼。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與他們完全格格不入。
不過,Preller 認為自己是特立獨行之人。和只希望平靜度日的鎮民們截然不同,在勛堡,更顯出他的獨特。他開始研究關於東西德邊界與邊界軍隊的過去,現在也經常接到記者和歷史學家的電話,他似乎很享受這個過程。
■未曾離開的東德軍
對勛堡歷史做了一番研究後,現在 Preller 還打算參加市議會的競選,因為他想改變這裡。他曾有朋友嘗試逃離東德,但最後進了監牢。現在他與共產主義支持者住在同個城市,而他的市長正是位共產主義者。
談到現任市長 Heinze,Preller 流露出相當的不滿。他揭露 Heinze 過去曾是東德祕密警察 Stasi 的密報線人,而 Heinze 也因此被暫停職務,等待調查的進行。
今年 53 歲的 Heinze 握手很有力道,但談話時,眼神總是看向其他地方。他的父親是政治家、母親是企業人事經理;他的人生是一條典型的政治之路,一開始他是邊界守衛,再來是軍官,接著是邊界司令部資深副軍官。
在 Heinze 對上級建議了一些更有效杜絕邊界入侵者的方法,並抱怨同儕對軍令無法全心服從後,1989 年,他被拔擢為勛堡的司令官。
Heinze 將所有數據熟記在心:軍隊人數與情況、久遠的縮寫法,還有與邊界事務相關的政治術語。「我在東德過得很快樂,」他說。他喜歡舒適的生活,也喜歡那種與農民團結一心的感覺。
雖然柏林圍牆在他升官的同年倒下,Heinze 和其同僚到現在仍未離開,他還為德國民主社會主義黨 (PDS) 在勛堡市議會贏得一個席次。他和同僚研讀新的法律條文和商業管理辦法,他們在等待關於東德的記憶散去,在中間偏右的基督教民主聯盟 (CDU) 與中間偏左的社會民主黨 (SDP) 各自的鬥爭內耗中爭取時間。
最後,甚至連評論家都說,Heinze 是最值得信任、最適合接下市長職務的人。
■圍牆之爭
當東德的點點滴滴隨著時間消散,東德社會主義統一黨 (SED) 轉變為 PDS,而 PDS 又轉變為左派黨 (Left Party)。 2009 年連任時 Heinze 判斷情況應該已經安全,他甚至出版了一本回憶錄談過去的邊界生活,披露警察們如何判斷誰看起來有潛逃的可能性。
過去的邊界檢查站,改頭換面再度出現在人們面前。在邊界遺址博物館中,導覽員對邊界控管和自動發射武器的知識為豐富。他說,他曾是邊界軍隊的一員,很幸運地,他不曾開槍射擊過任何人,只逮捕過幾個。
以這種樣貌呈現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國 (GDR),是 Preller 從未見過的,他也發現,這令他難以忍受。雖然有小部分勛堡居民不樂見社會主義又回來了,但他們卻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反抗過去的主子。
因此 Preller 認為,這個任務落到了他肩上。他遍尋各種文書檔案,關於射擊命令,死亡人數、密報者和法庭紀錄等等。最後 Preller 終於找到證據,能指出 Heinze 就是東德祕密警察 Stasi 的密報線人,這也使得 Heinze 的市長職務被暫時解除。
而 Preller 在勛堡的「牆壁」創作品,成了引誘邊界部隊一派人現身的最好誘餌。這計畫比他想像得還要成功。在牆還沒蓋好時,就有人在鷹架前大罵,要他這個西德人快滾開,說他不屬於這裡。當地人申訴他,就像以前人們去告發他人一樣。
有人申訴,那道牆有害健康。因此有工程師來檢查鷹架和牆面,然後他接到文件,政府在牆周圍設起路障,上面還有標誌,要求行人繞道。
看來勛堡居民已經準備好打這場仗。忠貞的同志高喊著民主與人權,說 72% 的選票不就是最好的證明?Heinze 背後團隊的智囊是 Hans-Peter Aurich,這位已高齡 73 歲的醫生在傳單上寫道,「我們要求公民權被守護。」還發起「尊重公民」的示威活動。
Aurich 曾是東德社會主義統一黨正式黨員,現在則是左派黨黨員。他也曾擔任 Stasi 的密報線人,代號是 Reinhard Kusitzki,其貢獻獲得不少嘉獎與榮譽。
人們說,他是位很好的外科醫生。過去他曾到地方醫院,為嘗試闖越邊界卻受傷的人進行手術。通常都有位 Stasi 官員陪同他手術,以確保不會漏掉逃跑失敗者在意識不清時所說的一字一句。大家都知道,邊界會開火,而他與 Stasi 合作則是為了病人好。
■融合尚未來臨
在市議會中,人們正為了市長是否應下台而激辯不已,Aurich 就坐在 Heinze 右手邊。而 Preller 則在前線,他拿出攝影機打算全程錄影,並要求製作會議紀錄。看來他很了解該如何激怒這些人。
Heinze 的支持者對他叫嚷著,要他把攝影機拿開、問他什麼時候才會把牆拆掉,並堅持他們對東德的生活樂在其中。而 Preller 沒回答,他只是靠著椅背,氣定神閒地坐著。
Preller 站起身,朗讀一位前東德軍官投書報紙的信件,這位左派黨成員就坐在他對面。信件上說,「在柏林圍牆倒下前,有哪一位相對冷靜的公民會接受這樣的行為?」而當 Preller 質問那位前軍官,這是否算煽動暴力?議會內鼓噪得更大聲了。
Preller 打算把他的牆留到 11 月 9 日,那也是柏林圍牆正式倒下的日子。不過,攻擊事件已經愈來愈常見。有一晚路障被推倒,另一晚則有香蕉被砸在牆上,Preller 放在牆邊的花盆都被打爛。每次他的牆發生「意外」,他都會報警。
他也寫信給邦聯首都內政部,對那個把牆打洞的人提出指控。不過,那個人卻直接投書報社,大剌剌地承認洞是他打的,而且宣稱每次他要開車經過勛堡,都會帶著工具。
Preller 現在知道,沒有人是勝利的。勛堡也需要統一。但他頑強反抗,拒絕讓步。他還在研究過去歷史事件,尋找更多 Stasi 的資料。他想,若這些人計畫要破壞他的行動,他也將以牙還牙。Preller 似乎已下定決心,但或許這裡就是需要這樣的外鄉人來刺激一下,才能真正有所改變。
Preller 已經想好了新方法來保護這堵牆,他將把它蓋得更長。他訂了水泥板,還打算運些舊柏林圍牆的磚塊過來,讓這件創作品更貼近真正的柏林圍牆。反正,這裡的人們都已經分成東、西兩邊了。
(黃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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