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前的人生都活在一片模糊感裡，那時我以為這個世界的境象理應如此——什麼都看不清楚。

但其實是我的眼睛天生有點缺陷，因為後來母親拎了我去驗眼，驗眼的程序很複雜，甚至到了對那個小小孩子造成程度挺大的驚嚇，我那個時候好像哭了一場吧。

出來的結果嚇死她，那個小小的孩子，竟有千三度以上的遠視，可是她和她的丈夫並沒有遠視哪。

所以，三歲後，我才真正開始看清楚這個世界，可是某種對事物的模糊感已是深根蒂固地植在骨子裡，我走路依然很會跌倒，甚至到現在，我總不能在人群裡找出自己認識的人。

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實的，隔著鏡片看和直接看哪個才是真的？或者，其實都不是真的。

你說過我有時像一朵雲，不知自己在做什麼，好像在發夢，好像不是，這跟我的眼睛所看到的萬花筒世界有沒有關聯？可能有吧，因為人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九成通過他們的眼。

戴了眼鏡應該看得如常人般清楚，但愈看我愈懷疑，我以為父母都愛著對方，但其實不然，我以為我跟這個家庭的有滴血般的關聯，但其實只有一半是，我以為你一直愛著我，但其實……你從來沒有表態。

我是在發夢哪，我的人生由生理上的缺陷到心理上的飄忽，都早已決定了我要遊走在半夢半醒之間，我可以看清，但我不想，因為，我還保留可以作夢的藉口。

三歲到十三歲，黑暗的年代，那是我周圍的世界的顏色，可是我不知道，十三歲認識你之後，因為你，幽闇逐漸侵佔我的心靈，進而變成我最深的原色，而你和我都是同謀。

跟你一起夜出時，從蘭桂芳回家的路上，我都喜歡不戴眼鏡，然後抓緊你，讓你領我走路，你視力正常所以不會知道，我以肉眼看出來的黑夜世界，正如一個大形萬花筒，所有的聚光點都以圓散開出去，所有人事物我都可以不用再留神看，我只需抓緊你的臂膀，只看清你的臉孔就行了，而這種帶著竊喜的甜蜜感你永遠不會明白。

我建立了一座迷宮，迷宮沒有出口，只有入口，我一直坐在裡面等待，等待某個人要進來，但事實是，我給了你鎖匙，你卻站在門外看著裡面的我，不再踏出一步。

你知道你有多殘忍？

你以為我會繼續和你拉距下去，我以前也這麼以為，太多的以為讓我深信有一天我們會有結果，卻忘了以為的始終不是真實。

十九歲，我想著我還可以跟你賭上我將來的五年，甚至是十年，但命運彷彿看不過眼，讓我在這一年裡徹底和你分隔開。

我會回歸那個應當稱為祖國卻從來沒踏足過的陌生地方，因為我的另一半血緣來找我了，又因為現實讓我不得不外出，或者說，我從來沒有把愛你的心情和我的將來掛勾。

喝過酒後，我喜歡依偎著你的身旁，頭靠著你盾膀，沒問過你就讓你承受了我大半的重量，正如我也沒預告就給了你我身體裡大半的愛。

那天你不是終於都問出口了嗎？

而我也想問為什麼，為什麼我要離開？

因為……我愛得你不夠多，我以極輕極細的聲音在你耳邊說，像挑逗般吹出一道氣，但我確定你聽到了，而你皺眉，我回以媚色的笑，鳳眼的笑，隨即吻上你的眉心。

啊哪，別疑惑，你就是我的夢，我身體裡所謂的最高被佔有率，我是喜歡作夢，但夢不是我的全部。

和你一起是我的想望，一個最離麗的幻覺，但這不真實，不是我將要開始走的人生，當我可以掙取更多更好時，我會毫不猶豫地遠走，正如現在。

或者我應該承認，我不夠勇氣去釋放我的愛，我也不相信你可以承受得起這麼沉重的愛，或者我在害怕，害怕那個因為愛而變得瘋狂的自己，而你沒有那麼強壯的靈魂可以盛載。

你知道最多的我，因為你聰明，也因為我喜歡讓你走進我，但你還是不會清楚，我所背負的不是你以為那個純繂的年輕的我。

這算是一次生離吧？不到十年的感情很容易變，而我拒絕遠距離的愛情，更討厭多年後因距離逐漸淡化的關係。

我想著你的時候，會笑，世界一面倒地好，我不想這種想法在未來裡被你破壞，所以，我們就在這裡分開吧，正如那山中的流水流到分水嶺，各自走向各自的道路。

我會懷念你的，是你讓我有了那種青澀的幽闇心情。

所以，分開吧，十九歲前的你是我的夢，十九歲後，我會想起那個夢，但不想再見真實的你。



【祕語】
白日夢的醉意讓人酣甜萬分，同時又清醒非常
正如我其實看不清你，但我心中已勾劃了影象


2003-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