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One- 《邦邦哥》
「王駟鐵」,姓氏雖然平凡,但有生之年還沒遇過同名的人。據說生下我的時候,老爸隨手翻了一下不知道哪來的《詩經》,看到《秦風》裡的其中名為《駟鐵》篇章,便十分嚮往王公貴族悠閒地打獵的生活,他本身已經沒辦法朝這方向努力,苦命上班族的命運已經擺脫不掉,於是將這希望放在我身上,因此取了這個筆劃超多的名字。
這名字並沒有為我帶來他幻想中的生活,只能勉勉強強還算過得去。老爸身為外商公司的主管,不大不小的職位養家活口剛剛好,老媽則是在工廠中擔任會計一職。兩個人加起來不多不少的薪水,雖不夠我每天騎那麼多匹馬去打獵,生活上倒是沒有什麼困難,只要不是太誇張的要求幾乎都能實現。
* * *
「阿鐵,明天放學大家要去唱歌,你要去嗎?」這一天最後一堂課之前,熊哥突然的邀約。不過這是多此一問,因為一定會去的啊,這種HAPPY的事我怎麼可能會缺席。
「還要問嗎?」
「也是,哪一次你沒去的。」接著就哈哈笑了兩聲走開。
整個高中生涯就是在這種吃吃喝喝到處玩樂的生活中渡過。老爸算是盡心盡力的去實現我這名字的意義。
公曰左之,舍拔則獲啊!
我說往左邊射,就射中獵物啦!多愜意的生活。
加上生正逢時,來到這不用讀什麼書就能順利成為大學生的年代,更不用煩惱課業,反正隨便出來都是個學士、大學生,有必要浪費青春在課業上嗎?又不是傻了才會這樣拼。
遊于北園,四馬既閑!
打獵完再繼續遊園享受美景,已經逛到連馬閉著眼睛都知道怎麼走了。
「晚上喝一杯。」手機裡傳來熊哥的簡訊,我考上同一所大學但不同科系,有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到這陌生(短暫的陌生)的地方還是覺得很不賴。
喝了點酒之後情緒有點HIGH,整個人像飄了起來般愉快。
「你看。」熊哥挑了個眉,意示往門口看。
「還不錯。」來了兩個妹,一看就知道來尋歡。不要問我為什麼看得出來,「駟鐵」生活所培養出來的敏銳度可不是隨隨便便的。
點了杯酒請服務生送給她們。服務生在她們耳邊說了一些什麼之後,便轉頭看著我們,笑著。
搞定。就說我看的絕對錯不了。
那天和熊哥各自離開,相信他也和我一樣,接下來將有個愉快的夜晚。
隔天第一節好像還有課,記不起來是什麼課,不過這是個只看結果不看過程的社會,只要像以前一樣考試考好,就能讓所有人閉嘴而且順利拿到學分。
好累啊,這一晚。她是誰?不重要吧。
之媚子,從公于狩。
親愛的熊哥,再跟隨我去打獵吧。
不過熊哥就沒有我這般慧黠,四年後我順利畢業,甚至大四那年也只要修最低的九學分即可,根本沒有課好上。但他卻延畢了,聽說還差一點被三二(也就是當學期的三分之二學分沒拿到)踢出去,跟我那麼久了還那麼駑鈍,一點也不長進。
這也顧不得他了,雖然捨不得,但就這樣過了大學生涯。
不知道哪來的好運,可能是名字取得太好,畢業後去申請替代役,相當順利的就抽到當替代役的資格,免去了當兵的麻煩。光是聽當過兵的朋友形容就感到痛苦,雖然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操,但精神上和時間上的壓搾還是讓人受不了。
如同麥克阿瑟所說的:「如果有人出一百萬買我當兵的回憶,打死我都不會賣。但如果給我一百萬要我再當一次兵,那更是死都不幹。」
整個軍旅生涯(算軍旅生涯嗎?管他。)就在美術館裡打雜渡過,輕輕鬆鬆的,不用半夜睡到一半起來站哨、不用跑戰備、不用全副武裝集合場待命,還整天有冷氣吹,有正妹可以看,真可謂天堂!
這樣痛快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
「都退伍那麼久了,整天閒在家裡不好吧。」老媽老是這樣抱怨。大概忙碌慣了的人就是看不過悠哉過日子的生活。
「好啦,我會去找工作。」不知道到底回了幾次這句話,但還是滿管用的,老媽聽到這話之後就會悻悻然的離開房間,完全拿我沒辦法。
但我也不是那種伸手牌的敗家子。
退伍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應徵知名連鎖咖啡店,面試過程很順利,上班過程卻很麻煩。一堆配方要記,又要讓客人不能等太久,拜託,好歹也要有個讓新人漸漸進入狀況的緩衝期吧,一個星期就要記好幾十種的原料比例,我再怎麼天資過人也沒辦法啊,這種方式怎麼有辦法培育新人,肯定是沒有遠見的公司,不待也罷,於是做了兩天就走人了。
離職後老媽還是不停的碎碎念,倒是老爸都沒有說些什麼,畢竟讓我過著王宮貴族的生活就是他最大的期望。但媽一個人就相當夠力了,唸到讓人完全不想待在家,於是在朋友的邀約之下,開始了第二份工作─保險業務。
憑著我多年來累積的人脈,要在這行業有所成績當然不是難事。
「每天至少要和五個人聯絡,三個人見面,兩個人吃飯。」這是我主管為新人們所設定的目標。我光平時和朋友接觸的頻率就不只這樣了,所以哪有什麼問題。我的紀錄本上扎扎實實的每日紀錄,主管看了也忍不住稱讚:「你在這行肯定能發光發熱!」
廢話。這還要你說?
自從做了保險業務,和朋友出門變成了極具正當性的行為,老媽看著我每天西裝筆挺的出門,感覺她也相當驕傲,有個那麼為了事業打拼的兒子,哪個父母親不感到欣慰?
不過奇怪的是,每當我一談到保險的事(公司也教了許多不得了的話術,聽了連自己都覺得笨蛋才不買保險。),每個都噤若寒蟬,真的,從原本像夏天吵死人的蟬,瞬間鴉雀無聲。
我並不是為了拉業績才和他們搏交情,但這樣一來根本就沒業績,前兩三個月還好,畢竟不論主管或是老媽都認為是新人必經階段,但持續了快半年,除了老爸和老媽及一些親戚的基本險種,像醫療險、壽險或是意外險之類的,其他一無所獲。
「一天到晚跑客戶,到底跑了些什麼啊?」媽終於忍不住又開始抱怨。
不只她感到不解,我也覺得奇怪,交情那麼好的朋友,怎麼連這種小事都不捧場?
「他們還沒真正瞭解到保險的重要性啦。」隨便敷衍著,我確實每天都照著主管的要求去做啊。
「要靠你那群朋友,難喔。」她冷冷的說。突然自己也覺得要靠他們的確有點難。
沒道理啊,憑我精湛的口才、靈敏的反應,怎麼可能沒辦法說服他們。
「講那麼多次,應該瞭解到保險的重要性吧?」這次約在安靜一點的飲料店,不像以前在吵死人的Bar,難怪切入不到重點。
「我知道啦,保險是分擔風險咩,我們都不知道明天或意外誰先到。保險才能確保自己的積蓄不至於在意外時瞬間就付之一炬啊。對吧。」阿懶完整說出這段我常對他們說的話,聽起來卻讓我有點不爽。
調侃我嘛。但還是得忍住。
「我們公司有些商品,無論針對那些族群……」沒說完就被打斷。
「下次再說吧,不是說你有個朋友最近要開店,什麼時候帶我們去捧場一下啊。」阿懶只對這有興趣,對於我的苦口婆心一點都不在意。
開始對這群朋友反感,酒肉朋友就是這樣吧,口口聲聲喊著兄弟卻換來這種無情的對待,對於想在事業上奮力衝刺的我一點也不支持,還想拖我下水。每天過著言不及義的生活,我可不想幹了。
「最近很少和客戶見面了喔。」主管看到我的訪談記錄一天天減少,忍不住開口問。我知道他對這種拖累小組業績的成員感到不耐煩。
「談很多次但感覺沒有辦法close(成交)他們,所以開始找另一批客戶,只是現在還沒找到。」
「嗯……加油!」敷衍我嘛。
這種骨子裡只顧業績,表面上卻整天假裝著關心夥伴的團隊,待在這裡也不是長久之計,而且除了老爸老媽之外也沒有簽到什麼保單,還是早點離開這現實又虛偽的環境。
「能不能對你的工作負責一些啊,以為錢那麼好賺嗎?」老媽聽到我不做保險時又忍不住嘮叨了起來。
反正就算我什麼都不做,憑他們兩老的薪水還是能過得好好的,只要不要奢侈亂花錢就可以,畢竟現在也不想找那群酒肉朋友。
於是開始隱居似的生活。
換了手機號碼,徹底和以前那群不中用的朋友做切割。然後花了兩三萬組了一台電腦,打電動用的。線上遊戲既不用花錢,又能打發許時間,當然是身為隱士的首選。
接下來的日子幾乎就是鎖在房內,剛開始老媽回家時還會敲著門,試圖對我囉嗦些什麼,但發現除了吃飯之外就不曾出現在他們面前,於是放棄說教的念頭。我也習慣這足不出戶的生活,雖然有點空虛,但卻很輕鬆自在。
「你兒子就整天待在家打電動?」喂,隔壁的歐巴桑行行好,管好你家小孩就好,不要對別人家那麼有興趣,特別是還在我家門口。
「沒辦法,說也說不動。」老媽的口氣很無奈。
「讀到大學還找不到工作喔?我家阿修才高職畢業,現在也有個穩定的工作能養活自己啊。」那是你家阿修。不過老媽在這句話之後沉默了,八婆們繁雜的對話中出現了一段空白。
「唉,了然啊。」老媽不是稱讚歐巴桑對我的日常生活一目瞭然,而是說我讀了這些書,枉然啊。在此奉勸全世界的歐巴桑,沒事別來破壞人家家庭感情。
接著的對話就開始聽不清楚,可能是怕我聽到刻意壓低音量吧。。
這天之後老媽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冷淡,好像我是讓她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的元兇。老爸也開始越來越少跟我講話,以前至少吃飯時間還會聊聊天,現在次數和時間都明顯的減少,八成也是受了老媽的影響。
一天一天的經過,我越來越常成為街坊鄰居的話題,連老媽都不自覺加入他們一起來說我的不是。
「你兒子都沒在找工作喔?」講好幾天了還是在講同樣的事。
「他喔,每次去找工作,做沒多久就說不做了啦,三分鐘熱度。」老媽似乎不覺得我讓她抬不起頭了,反而像是認識報上刊登緋聞的明星那樣,滔滔不絕的爆出新聞上沒有報導的料。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啦,只知道要享受,出去吃一點苦頭就撐不住。」拜託,你家阿修不是年輕人?我也不是吃不了苦,只是還沒找到適合的工作好嗎?
「少年不會想啦。」又多一個湊熱鬧的歐巴桑。
「我們兩個老的不知道要養他到幾歲喔。」老媽又一次的抱怨著,不過聽起來並不哀怨,純粹只是在抱怨。
這是什麼「駟鐵」生活嘛,簡直像是動物園裡被關在籠子的猩猩一樣,整天被觀察、指指點點著,一點個人尊嚴也沒有。
輶車鸞鑣,載獫歇驕啊。
唉,我就像咬著配有鈴鐺的馬銜,拖著車子跑的馬兒,車上頭還載著不同的狗,到處跑龍套讓大家取笑。
但終究還是被這名字保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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