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20 09:51:25宋宣影

钏影楼与梨园云烟


书匣志:钏影楼与梨园云烟 2006/09/03
●李天葆



当年鸳蝴派主将包天笑晚年出版了一部《钏影楼回忆录》。又有本续编。1973年尚在付梓中,包氏即上了历史列车,走了。近年来中国再拾缀起类似从前民国的花月琐屑,当作资料参考出版。于我又是兴趣范围所在,不免找来一睹为快。他笔下的吴门故事苏州风情,写〈荡花船〉的绮丽人面,一如图画在眼前:写旧清进学考试,白描仔细,颇有兴味。另一则〈西堂度曲〉,说包氏此等江南子弟闲来学曲练唱,先练一曲《懒画眉》,他本人疏懒,不想唱小生。改学老旦。后来包天笑写《留芳记》小说,以梅兰芳带出民国初年政事人情,交织出涵盖甚广的风俗画。他当然也是“梅党”之一,梅最初就演出过时装剧《一缕麻》,即包天笑的作品。包氏写自己花丛侑酒,夜会西方金发美人,一一道来,润饰有之,造假则未必,故益发难得。关于梨园优伶,包氏态度十分坦白,说他们等于堂子中人,受众人包围,其身到底不得自由——过去我们看《许姬传》笔撰梅兰芳艺术生活40年,不过是属于专门的戏剧创作记叙,没有多少生活气息。


一场惊天动地的政治变化,1949年后,四大名旦留在新中国,命运不一。梅党军师齐如山南来台湾,多年后我买到一册《国剧图谱》,乃齐之撰述,只是“国剧”一词,亦属时代变迁之后的词语了。《钏影楼回忆录》仅是一例而已,类似的书籍总是冥冥中又因缘际会找到,“好古”、“好旧”变成了一种癖好,新人写的旧事忆往隔了一层,没有经过一番历练的笔墨,大概就少了一种回味。繁盛而极之后的沧桑凋零,一大片温润如玉的光影消逝了,活在眼前的世界,只有拾遗零散的残花点翠。前阵子听荀慧生的光碟,他唱的《香罗带》、《埋香幻》等,音韵醇厚,《探亲相骂》俗得来又很有味道。老生须生竞技就看《群英会》、《借东风》,有一段没一段的,断零不成章法。真正的京戏场面——能莅临本国演出的,不过是大闹天宫猴子戏,《三岔口》错摸的武生行当戏,看个热闹。门槛也没有进去。后来看黄裳写的《旧戏新谈》一篇谈及程砚秋的《春闺梦》,虽嫌他中年发福,可灯火乍暗,他水袖一甩,掩去臃肿身材,嗓音迷离凄婉,堪称一绝。章诒和新书《伶人往事》,台版封面便是程砚秋的玉照。
如今是去了余秋雨,就看个章诒和——《往事并不如烟》让她重夺了一浇心中郁闷的权利,有了读者群,她可以宣泄得更加痛快些,故此那典雅秀丽的文字里隐含炉火红炭的热灼,当中夹杂“他妈的”国骂。足见岁月漫漫让她等到一个好时机,“恨煞”的推动力付诸了篇章字句,活生生的人物又开始演出了《再生缘》。言慧珠临上吊前的交代后事,被章写得凄哀万千,那几乎可以跟电影媲美的气氛感染,为保持尊严而选择剪断生命华丽的绸缎,一直属于她笔下翻来覆去写之不已的主题。尤其《伶人往事》所写的台上红角儿,光艳璀灿,掉落泥沼比谁还低贱可怜,名誉自尊、亲人好友、钱财物产、皆可化为乌有——我们听过不少的悲剧,在章的一枝笔下仿佛又泛开血肉泪影:她的不平忿恨在此书显露更多。一个个名字,叶盛兰、杨宝忠、尚小云、奚伯啸、叶盛长——时光埋葬了,名字也就是死去的名字了,平反了不过是名誉,当年肉身精魂承受的实在难以追回。压轴的程砚秋,早期确实柔美如翩翩佳公子,四大名旦数他最有阳刚之气:但他解放后自此不能演《锁麟曩》,无疑算是晚年的遗憾。在风雨超然出世,他也难以释怀吧。唯一的好,大概是走得早,“细雨连芳草,都被他带将春去也”。章的好,恐怕是见证戏台笙歌直到云烟消歇,一个时代人物的命运哀史,一一回转,她看着,记着,那文字驯服地给天接连开去,叙述大半世纪的见证,也让我们作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