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说和诊断梦中人 李天葆


这本《食物本草》标明所谓"宫廷秘本"，我是全因为那种古本形式而倍感兴趣----- 一图一说明的旧版古籍模样，以前只有线装书可以找到。难得是彩色绘图，可惜不是按照原有尺寸的开本印刷的；如今面貌是四页分开刊在一页，整个感觉是比看微菲林图片略为好一点，总觉得是观赏"劫后余生"的孤本残本，无奈中带着凄艳之感。好几卷里，我最喜前面的"水类"：有"繁露水，是秋露繁露浓时水也，作盘以收之，煎令稠食之延年，不饥，以之造酒，名秋露白味最香冽。云光下有紫衣童子少年在树下，捧盘盛水，放在树桩形的坐墩上。更负有诗意当然是"梅雨水"，黑须男子在华树盛收花瓣露水；"半天河水"是天泽，天上雨水，可治心病，狂邪气恶毒。

植物花木绘图一侧，旁边简略文字说明---- 其实就是最朴实简易之美。文字之冗长繁琐，那是另类文学之特点，而添加图像具体最怕通俗以致不忍卒睹的程度---- 蔡志忠之后，一窝蜂跟来的经典图说，我几乎是望望焉而逃之，大多浅薄得令人生厌------- 肯定的，人家并未争取让嗜古者成为可能性读者，童稚青春族群才是圈定对象。我是借这汉方医书的个别图册，迂回地满足自己的恋古癖好。单是看那紫幽幽的荷花，暗紫微带幽光的颜色，世间难再得，还有那梅李桃杏，各色不一，素艳有别，我是浅薄到以为是简略版的仿珲寿平杰作，没骨绘法，剔透里有着神秀。惭愧的是对于此书的乐趣，我完全不带知识性 ------ 典型的"买椟还珠"心态，为了悦目的珠宝盒，里面的珠光宝贝只是视若不见。中医学生恐怕会笑我这种人的无聊。

另一本《红楼梦人物医事考》当然也是以趣味为主----- 一本正经讨论虚构小说里的奇难杂症，本身就是乐趣所在。陈存仁是带有民国遗泽的"医师文人"吧？从前的《大人杂志》经常刊载他写的医疗掌故，医师逸史之类；对于泛黄陈旧的杂志，完全如鱼得水，父亲三不五时带回家的民国旧色彩的老人，俨然也是我这般老大人的恩物。陈存仁写王熙凤之死，强调见鬼魂索命是幻觉，并举例当年上海看病的例子，病人胡话满嘴，说见满屋鬼魂环绕 ---- 陈大夫开了清热解毒药方，只认为对方病重高温，热昏而乱---- 我是觉得他的煞有介事的认真，也是一种过去式的性情态度了。宋淇先生以文学角度切入，追查凤姐患病的前因后果，在章回之间寻找蛛丝马迹，探索曹雪芹分开多次含蓄交待她的病情，隐约之中大概是营造平常气息，不过透露玄机，所以辣子是病故，而不是后来被休弃----- 黛玉早逝乃预料中事，王熙凤"凤飞楼空"倒是意外 ，据"宋公"和"陈医师"，我们这位凤目含春威不露的琏二奶奶，绝大可能是子宫癌致命。至于"月夜冷诗魂"的黛玉如何先天不足，后天失调，也属两大会诊的拿手好戏---- 陈氏推断她不是凶险的白日痨，而是可以调养的痨病，无奈"不肯修身养性，泪尽而亡"而宋淇挑选宝玉黛玉相对关情一节，问她咳嗽几次，再宝钗送来的燕窝，一语未了，被人打断，确实写得平常而不经意，却丰富含蓄。只是黛玉之死是八十回后来的谜，宝玉大婚而香消玉殒是极度戏剧化的安排，煽情有余，而她真正的魂归离恨天，何时何地，到底连这两位红楼医师也诊断不出来的。





1 ）《食物本草》台湾文兴出版事业有限公司出版

2007 年7 月出版



2 ）《红楼梦人物医事考》陈存仁 宋淇合著

台湾世茂出版有限公司出版

2007 年4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