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G玫瑰紅，雲朵月亮白 〈書匣志〉

看蔡康永的〈痛快日記〉，也真的是笑開懷－－難得
沒看過如此流麗睿智深得我心的文字了，雖然皇冠的包裝
依然稍嫌俗氣花俏，只是因為康永娛樂印記過於顯著，
大概躲不過用俯鏡拍全身作封面的命運；〈有一天啊，
寶寶…〉就好很多，用長頸鹿頂著嬰兒的圖畫作內頁，那
斑馬裝含奶嘴的寶寶爬到封面去，相當可喜－－亦幸虧
沒有標榜是寫給熙娣腹中胎兒，只是影影綽綽的，要不然公開式的喊話，寫信，絕對肉麻的。“和你最親密的那個女生”這特用詞語專是給寶寶談及她的母親所設。
其實還沒有見“世面”的許俏妞不過讓他抒發己見
的對象而已，比如跟一個寵物說話－－當然寶寶的地位
微妙有趣，仿佛隔著對岸細說，有關此地未知名世界的
鉅細靡遺。可以歸納為“書生與妖姬之女絮絮而談”。
還是先回到〈痛快日記〉，“日記”記載的上海風家庭
報導，寫得有種不動聲色，悠然回憶中有狡襘眨眼的會心
微笑，“其實就是這樣啊”他閱讀阿小悲秋都用“儂格
那能”的滬語對白，順流而下，渾然天成到無需做作的地步；麻將桌旁巧遇靜觀廝殺的“尹雪艷”原型本尊，〈謫
仙記〉李彤一家子沉沒罹難的太平輪是蔡老太爺的船隻；
他終於寫下以下句子，還原早年老於世故的金粉雲煙：
“…金堆玉砌的太平盛世，像潮汐一樣，重复、耽溺、
無止無盡。”日記里的“旗袍戰爭”宛然畫面重現，一個
個穿織錦亮片長衫的太太奶奶迤邐而過，鳳目含嬌計算
打量，粉香空氣中進行絲縷寸步的競爭－－他小時候埋頭
在母親衣櫃的旗袍海，嗅吸著衣香，比葛薇龍初入梁宅
乍見錦衣華服更富於刺激性。他明白舊世界再值得迷戀，也是個陳腐糜爛的廢墟幻影，還有老習氣、呆板成套的人生模式－－于是就將日子倒過來活，童年學戲，什麼四郎
探母，光艷的行頭，炫麗的旗靠，留影存照，真的跟太陽臉畫的插圖一樣。他因平劇有了“蹺課”的尚方寶劍，一
個正牌楊四郎，帶八個候補楊四郎浩浩蕩蕩公然蹺課，演出之後竟然還有老先生老太太的歌迷，守候在校園外送
糖果。蔡因而得到體制夾縫里的好處，間接提早體會娛樂圈的生存法則，還有成人世界的權力遊戲之奧妙。他不只一次說人生不應有模式，無聊角色的扮演更是可笑；他洞察權力名利的兜轉，無非“無常”，他遇到無常，“我可沒有被嚇到，反倒覺得挺親切。”
我算忠實觀眾，〈康熙來了〉里他縱容熙娣摟抱周傑倫
撫摸陶吉吉的胸肌，與蔡依林比胸部大小－－這妖女實則可稱為他美好嚮往的女神塑像。像我無論如何最愛一切愛海
浮沉的市井煙花，所有善良的路柳牆花，我寫來寫去“不長進”，也因為沉溺這些女人不能自拔。蔡康永說過喜歡
善良娼妓的故事，像電影〈卡莉比亞之夜〉－－瑪仙妮即使失望無數次，結束時依舊快樂地跟著馬戲班而去。柔艷以致悽厲的閻惜姣，女鬼活生生將愛人拉到地獄去，他被如此詭艷的愛情場面震攝了；我是看雜書之時，看到筱翠花演索命三郎的艷鬼是有名的，以前電影〈大輪迴〉里的彭雪芬就演出〈烏龍院〉，被妒恨成狂的師兄假戲真做殺掉－－李麗華的版本最是“為勢所逼”，妖婦熊熊如火的愛恨轉化成弱女的冤屈。這個時代不時興粉飾了，熙娣在節目里做盡“丟臉”的事，我們只覺得真性情，尤其鏡頭無情的監視，稍有掩飾，或有“顧全大局”的識大體，聰慧的觀眾大半會識破。然而鏡頭前歸於鏡頭前，自己的真實人生比較重要，我們跌跌碰碰在路上而過，橫沖亂撞，吸取教訓還不知悔改，也許沒有機會遇到嫣紅奼紫好風景－－但是眼前的總是自己，隔牆梅花皆是別院的霽月風光，蔡康永有句話，我喜歡得不得了，濃縮成題目，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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