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13 10:41:39宋宣影

顧盼之間,斜陽問前塵 顾媚

顧盼之間,斜陽問前塵 〈書匣志〉 李天葆
影星的傳給自傳還是好萊塢比較可靠--即使是純粹為了可看性,也還是來來去去往西方靠攏;我最喜鍾芳婷筆下的恣意誠懇,愛恨分明…眼前新鮮熱辣的〈從破曉到黃昏--顧媚回憶錄〉確實難得,感覺竟然是第二的鍾芳婷。數年前鄭佩佩的〈戲里戲外〉筆鋒犀利,卻隨性散漫,不比顧媚的步步嚴謹--這小雲雀穿過天上人間,在我們記憶里留下淒艷幽美的回音,如今她立意要翻開歲月賬本,我們眼中遙遠的星光,忽然接近了;雖說不是什麼大經歷大啟示,只是顧媚卻已還原紅塵有血有肉的身份,一點一滴敘述從頭走來一遭的苦樂--當然是苦多樂少,而這種苦其實就是任何創作的推動力。
她引用了一首〈訴衷情〉,里內有“萬點飛花,滿地斜陽”之句,因而掀開記憶的序幕--當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女人真誠的面對了自己的半生,她不像李香蘭刻意以中日恩仇的夾縫著墨,聰明的淡化了絢爛的笙歌生涯;她的落筆簡繁有致,再風光的一刻有時不過是輕輕一筆--是人生里值得紀念的顛峰,也確實不必客氣,可也只能這樣,〈不了情〉紅透半邊天,顧媚氣的是林黛去世,邵氏宣傳此曲已成絕響,幾乎等於咀咒。美好愉悅的感覺永遠容易忘記,苦惱的總是磨難、細碎的是非,她沒有忘記當年經常整人的屠光啟導演,把她編排入某人事派系的何冠昌,將是非當人情在家庭成員搞破壞的“細姐”…她的清楚分明讓我們懷有一絲窺探八卦的讀者,“理應慚愧”--她的交代根本是交代自己的生命,不管你們想些什麼,而且有所保留的並不多,像她的情史,寫劉以鬯的那段,寫得特別九轉迴腸,新加坡的場景,熱帶南洋的花前月下,幾乎半世紀般漫長。毋庸猜測,這段綺麗而無奈的戀情我們仿佛熟悉,東麟西爪,化為王家衛的電影片段里,而劉以鬯供應了光影的材料。而顧媚寫到大火燒盡所有情書的部份,是絕好的一章,我們似乎感受到她即使如今依舊悵然,還有欲挽難回的萬般情意,還有那點女性的自尊--〈花樣年華〉沒有拍攝的部份,遺留在此,且不是虛華的布景虛擬的情節,這是一寸寸活過的回憶,是顧媚的回憶。自此我才驚覺,顧媚緩緩活過來,她不再是我收藏的懷舊賀年卡的七彩艷照里的人物,不是在樂宮樓賣唱的歌女,不是後來揮筆營造煙嵐山川的畫家…外在銜頭光環褪去,她的真實令人動容。我記得甄妮訪問顧家輝,提及顧媚,說她的歌聲總讓人覺得誠懇--甄的歌路是另外一種,卻難得欣賞顧媚;顧的嗓子窄,聲線較弱,可別有一番低回,歌聲里有情意,不是空有高亢嬌脆的百靈鳥可比。她早期的〈鏡花水月〉是重唱白虹的版本,印象很深刻。《梦〉当然是更有名,是狂歌迷醉之中看破花月虚空,万事皆空的味道浓厚。

“…見面還有分離,為什麼要驚奇,已往像個謎,人生本是謎…”是顧媚的歌,難得輕鬆的倫巴旋律,天衣無縫的將〈你真美麗〉編入歌曲里--此曲重見天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格外喜歡,老是重播,像白光的〈醉在你懷中〉,根本就是情場春宵歡聚隔日幻夢無痕,而確實是顧媚的詞--當年連李湄也屬才女了,顧媚怎麼不是?只是那時節還得靠泰國桃色血案贏得注意,就算〈小雲雀〉也少不了類似橋段來製造戲劇效果。她應該是愉悅的,只是那風光來得快去得快,寧願申請外出獻唱賺錢,她寫一人跑到四五層樓高的屋頂,再走進圓形花籃里,等待出場,每次心裡倒數著日子,計算還有捱多少場,實在慘然--可即使跳出這圈子,卻不見得覓得幸福:“…過著從小至今都未有過的無懮無慮的生活,但並不幸福。”顧媚對於感情生活的書寫坦然直率,不止是婚姻,不止是友情,甚至是母女之間的血肉相連,幾近細微的感覺也訴諸筆端,我想這真的是為了顧媚觀照本身而寫;雖然有些花絮花邊無疑能夠滿足我們,只是收穫卻來自她熱切正視磨難的勇氣。我沒有不要多加無謂的詮釋,還有濫用浮想連篇的連結,面對智慧之光,唯有默然膺服,我們也許以不同遭遇結識過苦難,卻一再招惹,錄顧媚的話在此,以作備忘:“…我已失去一切,但我還有氣力,還有智慧,踽踽獨行又有何不好?我既沒有勇氣求死,唯有鼓起勇氣求生,摸索著佈滿荊棘的路途逐步前行。”我鄭重推荐此書,這是我看過江青的〈往事、往時、往思〉之後最好的一部自傳回憶錄,意義不在於填補浮華炫麗五十年代香港歷史的空白,而是回到人生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