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想像 ──大江健三郎的〈雨滴當中/有另一個世界〉(下)
陽光在樹梢歡跳,風輕搖公園中的鞦韆。金光與亮綠相映,拼湊一整個下午的蟬聲唧唧。中午,覓食,逡巡在巷弄裡的自助餐店,捲上襯衫袖子,領結拉鬆,難得的閒適,是忙碌辦公文件便條逼迫壓縮後的唯一,自在。
夏午時分,走在錦州街上,走馬非是看花,信步閒踱,只為觀察人世情狀。陰陰夏木人聲喧嘩,水泥地上留下我想像的足跡。打聲招呼,向著所見的花草。錦午晴陽,心裡一片晴朗。
大江出生日本四國的鄉村。戰前,他從鄉野間一位老農夫那兒聽聞了一首盂蘭盆節的祭歌,歌中唱述著先民對抗暴政,揭竿起義的故事。好奇心驅使下,他向這位老農夫詢問關於歌詞的事,老農夫告訴大江那是首山谷裡的人們創作出來的民謠,並告訴大江哪裡可以找到印有歌詞的小冊子。性格執著的大江,終於找到了這本冊子,然而,歌詞描述的故事內容卻相當空洞,令他失望。
小冊子分兩部分,開頭講述主角的名字由來,其次描寫暴動場面,而這中間關於一名草莽英雄從乘勢崛起、如何成為起義集團首領、最終淪落失敗的悲劇收場皆無敘述。
一方面,因為深深地為此故事著迷;另一方面,出於對此故事的貧乏感到不滿,少年時期的大江,便開始以自己的話「說故事」。他重新組織故事脈絡,使得故事情節高潮迭起,甚而在驚險刺激中,添以小人物的滑稽,使得聽者情緒更加澎湃激昂。這,就是大江第一次發揮其豐沛的「想像」。
威爾斯民族主義詩人托馬斯(R. S. Thomas)說到:「語言學領域有一種新的理論,即單單透過語言,事實本身便會有秩序地發生變化。決定人生旅途的不一定是事實,而是語言。語言不可思議的力量─比如神話-比世上所有毫無特色的事實更能直接傳播真實,具有創造人類的形象和象徵的力量。這種能力該如何命名呢?很多人稱之為想像力。然而最危險的是,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想像力是虛構的同義詞。」
二戰期間,大江進了國民學校,當他以自己的「方式」,
現在,運用想像力,我們可以將無形如「記憶」,作此描寫──
「是一張黑白的相片,自抽屜深處,那只暗不見日塵封已久的鐵匣子中鉤出。逝去的年代輕吻鐵匣子的表面,留下塊塊的鏽痕,然後,驚見世紀交替,帶不走的,屬於舊時繁華的落寞蒼涼。有過的,放在心上的,是絲絲澀澀的滋味。然後發現,懷舊令人微醺,連那簡單的音旋,也能醉人。
將青澀歲月風乾,檢視紋路才發現,除了咖啡的香,更參著西洋老歌的特有味道。那不是濃濃烈烈的愛恨情仇,也非是纏纏綿綿的情致婉轉,卻是一種低沉嗓音的淡淡傷感。」
大江最後說道:「因此我將那些想像中的語言寫成文章,透過印刷文字尋找故事的讀者,這幾乎全是被逼出來的。」原來,小說家以「觀察」及「想像」成就了無限寬廣的世界,進而以文字尋求可遇不可求的「知己」。
那麼,我們該當慶幸,能夠透過閱讀,得以親臨這些「觀察」與「想像」!
(全文完)
(2010年2+3月號《羅盤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