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從小孩子的笑顏與童言童語中，找尋過往的足跡。

　經過了這麼多年，聖誕夜慶祝與熱鬧的氣息，還沒成為純樸的鄉間人家的一份子，隨著電視新聞裡逐漸加快的耶誕歌聲和報導，小孩子還是喜歡轉回卡通頻道，等待不會被節慶淹沒的忠實朋友。

　我從掛滿耶誕燈光的城市返回工作所在的鄉間小鎮，仔仔細細地張望出了鎮中心的散居人家，一如往常，沒有特別慶祝耶誕節的氣氛。我的手上拎著小小的組合薑餅屋，開始疑惑究竟會不會有人順應我的想法，在耶誕夜前蓋棟小房子，然後在耶誕夜，全家一起團聚說故事、吃薑餅屋。

　耶誕夜前一天，我拎著城市來的組合薑餅屋走進鄰家。鄰居的兩個小兄弟靦腆地看著我，眼睛卻骨碌碌盯著從小盒子中倒出的片片薑餅、圓形與彎月形糖果、入口即化的棉花糖、一隻隻可口的小熊軟糖和一包作為漿糊用途的雪白糖霜；我告訴他們，哥哥和弟弟兩個人只能蓋一棟餅乾房子，所以要先想好討論好，蓋的時候才不會吵架，蓋出來的房子才會讓人喜歡。認真聽我說完蓋薑餅屋的基本方法的兩兄弟，就這樣興奮又懵懂地開始蓋起生平第一棟會說故事的小房子。

　幼年曾經玩過太多次類似遊戲的我，早已失去了親手體驗的興致，我安靜地當個旁觀者，看這兩兄弟如何合作蓋好房子。哥哥是糖霜的掌舵手，開朗外向卻不急躁，想來當與練習書法有關；把各種糖果捕捉上岸的弟弟是天真爛漫的水手，溫溫地向掌舵的哥哥討糖霜，在他身上有令人想念的天真氣息，卻沒有自恃驕寵的傲氣。弟弟拿著糖果問起意見，哥哥穩當的擠一些糖霜裹上糖果，笑了笑，讓弟弟隨性把玩，給起意見的時候，語氣也不曾強硬，看得出讓家人倍其寵愛的弟弟，在溫情的國度裡，相信也依賴著哥哥的意見。

　甜食對於小孩來說是極其誘人的，儘管我再三叮嚀不能在蓋房子時偷吃糖霜與糖果，小兄弟還是忍不住假借糖霜太多的理由品嚐了糖之味。弟弟跟哥哥說糖霜好吃，就自顧自的笑倒在沙發上，哥哥笑得更快樂，因為弟弟的臉頰上沾了雪白糖霜，好大的證據。我笑著看他們，這不就是長大之後的我們，所大方捨棄的單純快樂呢。

　五隻小熊軟糖，有紅、黃、綠三種顏色，兩兄弟分別選擇了屬於自己的顏色，將三隻小熊擺放屋內，兩隻在外，他們說，「屋內的是爸爸媽媽和奶奶，屋外的是愛玩的我們。」小熊軟糖的姿勢也能讓他們討論許久，直的、立的、倒的、側的，最後他們決定讓小熊靠在方形軟糖之上，「玩累了，就靠在石頭上睡著了。」將糖果一一黏上薑餅屋之後，剩下的糖霜用以造雪，不同的人造不同的雪景，哥哥喜歡造雪，弟弟樂於調整糖果的位置。不過半晌時間，兩兄弟就蓋成了屬於自己的薑餅屋，他們的媽媽也煮好了晚餐，看著作品笑得合不攏嘴，弟弟搶著向媽媽發表造屋感想，哥哥攤在沙發裡笑笑地邊附和邊將剩下的些餘糖霜吃完。

　當屋子蓋成，我也準備離開之時，不忘叮嚀兩兄弟記得剛剛造屋時每顆糖果的故事，等到聖誕節那天要先把故事說給爸爸媽媽和奶奶聽之後，才可以開動吃薑餅屋。他們將臉縮進大衣裡，那認真想把每個故事憋到兩天後再說的神情，讓我笑彎了腰。

　聖誕節過後，他們的媽媽快樂地向我描述過聖誕節的情景，兩兄弟請了奶奶和隔壁的堂兄弟一起享用薑餅屋，因為太過興奮，所以也等不到說完薑餅屋的每個故事，就圍在薑餅屋前開始猜起拳來；贏的人先吃，吃一口、猜一拳，再吃一口、再猜一拳，薑餅屋的分食遊戲，就讓他們玩了一早上。

　我聽著，忽然想起了幼年的自己，那總是充滿著好奇與嘗試的小小心靈，什麼時候開始，成為那個急迫捨棄只要一片餅乾、一顆糖果、一隻蝴蝶就可以快樂不已的小大人，什麼時候開始，我又開始在小孩子的笑顏和童言童語間，回望昔日的純真？

　鄉間人家，因為這樣一個薑餅屋而渡過生平第一個聖誕節而快樂不已，雖然聖誕節對他們來說還是沒有具體的存在意義，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儘管多年後長大的兄弟，或許也將刻意忘卻童心，不過，分別在外打拼奮鬥的他們，說不定會在某個靜謐如家鄉之夜的夢中，一起在小手造屋的笑聲中悠悠相遇。就像每一個急著長大卻又後悔太快長大的我們一樣。

　我於是，在小孩子的笑顏和童言童語中，遇見了幼年的自己，和總是讓我任性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