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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一號，新的月分來到，夏天的腳步也更接近了。悶熱的天氣讓人很煩躁，但我不太確定心底的騷動是不是因為天氣的關係。每件事情都會有限度，就像賽跑的終點線一般，那條線就代表完結，過了那條線之後，跑再多再遠都沒有意義。我覺得我已經快到臨界點，快要無法忍受了。

我好想出去。

獨處太久，讓我忘記了這個世界是怎麼對待我的，在這扇阻擋一切的大門外，沒有人對我好，除了媽媽。只要一走出去，我就得承受無止盡的冷嘲熱諷、凌辱欺侮。但不知怎麼今天我卻感到好懷念，好想再親耳聽聽看別人嘲笑我的笑聲。

媽媽今天仍舊一大早就出門去了，留給我一桌的食物，而且全都是便利商店買來的。或許是因為勞動節店家都休息了吧。話雖如此，但媽媽今天並沒有放假，她的身分很複雜，既是傳銷人員，也是保險業務員，還兼著傳教，到處宣揚一個小有名氣的道場，說是只要信教就連癌症也能治療。

說穿了，媽媽就是透過人際關係在賺錢，這樣的工作方式卻能把自己的家和兒子隱藏得那麼好，真的很難想像。

如果我像媽媽一樣擁有很多朋友，而且還能靠著和朋友說話就賺到錢的話，我想我會快樂得連家都不想回。但有什麼辦法，我就是個殘缺的人。

上了高中之後，我破繭而出、終於羽化，但結果卻是更加醜陋的蛾，而非漂亮的蝴蝶。我真正成了一個任誰都能一眼就看出來的怪胎，一個不管多麼善良的人都會避開的怪胎。

高一時，我在什麼都沒做的情況下就被列為學校的重點觀察人物。一個臉色比我還白的教官，幾乎每次看到我都會問一句「今天沒吸毒吧？」我每次都只點點頭，從沒開口回答過他。

也就是在那時候，我開始說話會結巴。這讓身旁的所有同學更興奮了，他們一致認為我說話那麼奇怪，都是因為喀了藥，還在high。

沒有人願意跟我說話，甚至連和善的眼神也不曾有過。我在外拼命忍耐，回到家就對媽媽發飆，而就連對媽媽生氣，我都是結結巴巴的。每當我生氣，媽媽就會抱著我哭，她嘴裡喃喃唸著的，竟都是要我原諒她，要我別再懲罰她。
我似乎把別人為難我的，加倍還在媽媽身上了。

真的好想出去，去哪裡都好，我想看看人，看看街道，看看紅綠燈，看看現實世界的朋友。我想，或許只有小媛當我是朋友吧。國中畢業之後我就和她疏遠了，話雖如此，但嚴格來說我們根本不算親近過。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是不是仍又胖又醜？會不會交男朋友了？女大十八變，說不定她已經變成一個大美女。說不定大家都變了，大家都按照正常的程序，慢慢長大、逐漸成熟，變得健康又完美。只有我還是這副德行。

耐不住心底搔癢的感覺，我偷偷打開家門，窺視著外界。我們住在這棟六樓公寓的三樓，每層兩戶，所以連同我們總共有十二個家庭，但我一個都不認識，甚至只看過其中幾個人。

我光著腳丫輕輕踏出家門一步，靜待幾秒感受一下外界的空氣，接著便一股做氣衝到了頂樓，按下了六樓兩戶人家的門鈴，然後往下跑，五樓的兩戶也按，四樓的兩戶也按，最後按了我們家對面的門鈴。

輕掩上家門後，我將耳朵貼在門上聽著外面的聲音。鄰居的門一個一個打開了，然後又一個一個關上，中間還夾雜了幾聲抱怨。真好玩。

沒有人會知道是我做的，因為我不存在。我竊笑著，但爽快的感覺如同喝下一大口飽含氣體的碳酸飲料，打個嗝之後就立刻消失了。我回到昏暗房間，睏意來襲，我便一直睡到媽媽晚上回來才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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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畢業之後我就變成一個無所是事的廢物，不考慮繼續升學，當然更不想去工作賺錢。媽媽的工作似乎很順利，我也就安心地在家讓她照顧，迷上網路遊戲之後更是除非必要否則不走出房門。或許是因為這樣，讓我看起來更不健康，也更不懂得怎麼與人應對。倒是打字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曾經有一次，家裡的網路出了問題，怎麼都無法連線，我好著急，打手機給媽媽，卻只得到「我在忙」三個字。

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自己聯絡系統的工程人員，請他們派人來維修。一個小時之後來了個胖胖的中年男子，一進門他的話就沒停過，從詭異的天氣，說到線路老舊害他工作量大增；從電腦的進步，說到他兩個正在讀大學的小孩。我簡直嚇呆了，除了媽媽之外，從沒人對我說過那麼多話。我完全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還有一次，熱水器和瓦斯爐的瓦斯都用完了，媽媽在出門上班前打電話吩咐瓦斯行送來，然後把錢給我要我處理。從媽媽出門，到瓦斯工人送瓦斯來，前後不過半個小時，但我卻等得非常緊張，手裡抓著錢，坐在客廳裡直盯著地板看。門鈴響起那一刻，我還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幸好這慌張的模樣沒有任何人看到。

我打開門讓瓦斯工人進來，他問我裝哪裡，我用手比了比，嘴裡只發出了「啊，啊」的聲音。裝好了熱水器的瓦斯之後，他扛著舊桶逕自離開，我也鬆了口氣立刻把門關上，「喀噹」一聲金屬聲響起的同時，他回頭大聲喊道：「還有一桶啊！」我縮了縮身體，覺得自己好像惹他生氣了。

一分鐘後，事情再次重演，他問我裝哪裡，我用手比了比，仍舊「啊，啊」兩聲。連最後付錢找錢時，我都沒開口說話，直到送他出去，我才很冒失地說了句「再見」。他很明顯地嚇了一跳，然後笑笑地回了我一句「謝謝」。我想，他原本大概認為我是啞巴吧。

修網路那次，我氣得三天不和媽媽說話，而叫瓦斯那次，我更是在媽媽面前將食物摔一地以示抗議。

我知道這都是生活中的小事，但我已經退化，說我是媽媽養的寵物一點也不為過。我的確想過「我還能算是人嗎？」這個問題。不過既然媽媽認為我是，那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媽媽對我提過看醫生的事情，她很婉轉地說希望我去精神科看看，說不定對我會有幫助。其實我很想去，我也知道自己有很嚴重的問題，但就是跨不出那一步。

「能不能請醫生開藥給我吃就好？」我對媽媽說。
「好，我問問看。」媽媽爽快答應了。

或許是因為沒想到我居然會願意吃藥吧，感覺上我的態度讓媽媽挺開心的。
我連續吃了三個月的藥，但沒什麼效用，我仍舊像個不健康的吸毒鬼，說話仍舊結巴。後來媽媽坦承，那些藥都是她自己假裝憂鬱症才拿到的抗憂鬱藥，所以顯然我的問題不是憂鬱症。

那我的問題到底是什麼呢？或許只有老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