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太敏感了嗎？

我發覺太陽比起以前霧了許多，陽光光束落到地面之前好像嫌棄這片土地似的轉好幾個彎掙扎許久；發覺風的味道又悶又臭，說魚腥味又太新鮮說汗臭味又太浪漫說剛死了一天半的老鼠似乎恰到好處；發覺快樂的麥當勞叔叔最近變成舉右手跟我打招呼，而且他的小丑鼻子居然出現了哈利波特的招牌閃電；發覺每個人說話的時候都習慣在最後加上一句阿彌陀佛，「唉啊，好久不見了，阿彌陀佛。」、「你最近怎麼回事啊？阿彌陀佛。」、「我昨天吃了三顆肉圓，阿彌陀佛。」、「寶貝，想不想我啊？阿彌陀佛。」連問我要不要買靈骨塔的陌生業務員也說：「先生，你不知道，現在生意難做啊，阿彌陀佛。」我說：「阿彌陀佛，求菩薩保佑。」

真的是我太敏感嗎？大家都沒發現嗎？

這世界變了，變得一點都不適合人類居住。或許這麼說有點言過其實，就好比說蟑螂好了，或者聲稱是有四億年歷史的腔棘魚，還不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不適合牠們居住的世界。

所以說人類，世界上最聰明的動物、有雙手雙腳、兩片肺葉一顆心臟、百分之七十是水、腦袋平均重達三磅、溝通系統最完善的人類，有什麼道理沒辦法繼續進化繼續繁衍繼續墮落繼續永無止境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說到蟑螂，我昨天光一個晚上就打死了十幾隻，從回家的路上就打一看到就打到了家還打一直打拼命打，像我這樣的人大概佔全世界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九，但蟑螂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如果要感嘆的話，先把蟑螂都消滅了再說吧！要不然，就應該要比蟑螂快樂，這道理不是很容易懂嗎？

我跟那個打電話來要我買靈骨塔的陌生業務員變成了朋友。這不是因為他鍥而不捨，基本上這是他第一次打給我，但我們已經交換了姓名知道了年紀問清了星座互留了地址，還談起他和他女朋友的交往狀況，以及我和我女朋友的做愛次數；也不是因為他態度自然而語氣溫和，基本上他每兩句話裡就一定有個加重語氣用來表達情緒的難聽字眼，甚至語帶威脅地說如果我不買他三戶靈骨塔，那麼他這個月就難過了，他養的貓會餓死女友會要求分手父母會賞他兩巴掌銀行會派黑衣討債集團來揍他一頓。

「我已經餓死了五隻貓，跑了十八個女友，被爸媽打成了瓜子臉，還跟討債集團的人成了好朋友。」他這麼說。

我那時才知道，原來靈骨塔是算戶的，但要我買三戶我實在很困擾，我身邊沒有那麼多重要的人預備要死，我頂多請他幫我估算一下放小拇指骨灰需要多大單位，我全身上下就只有小拇指最有用，最應該享受特別的待遇，而且如果是小拇指的靈骨塔，那我應該還買得起。

「你別開玩笑了，我一聽就知道你是個有錢而且投資概念非常好的人。」他說。
「如果是這樣，那我也不必每天爬到客多多飯店十樓樓頂猶豫到底要不要跳下去了。」我說。
「現在也是嗎？」
「嗯，在你打來之前我差點成功了。」
「那你等我，我馬上過去，我陪你。」

他說陪我，但我不曉得他的意思是要陪我一起往下跳，還是要在一旁看著我往下跳，然後等著做我的生意。

我獨自在頂樓天台看著腳底下的繁華夜景，真是美啊，我心想。為什麼我要在這裡看而不能身在其中呢？為什麼所有人都那麼快樂呢？到底人們是怎麼辦到的？

在繁華的夜景中有個陌生的業務員說馬上過來陪我，如果這樣的事情真的會發生，那我有什麼理由非從天台跳下去不可呢？都有人說要陪我了。

十幾分鐘後陌生的靈骨塔業務員真的來了，我心跳加速、呼吸困難、緊張盜汗、手不由自主地抖動，因為他是陌生人。但他老油條地說了句「唉啊，你還在啊！」然後立刻靠上來禮貌性地跟我握握手。我想這恐怕是他的職業病，每個職業都會對人造成傷害，動不動就想跟別人握手是一件非常傷害人格、自尊、腸胃、呼吸道以及心理健康的壞毛病，但沒有辦法這是他的職業必須。

我因為同情他，所以伸出手回應。他握手握得很好，力道適中手心沒汗溫度恰好，那是宛如處女般天真而善良的握手方式，也是我們成為朋友的開端。

比起我這短短的人生中所發生的所有開端來說，這真的是最美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