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20 23:47:37喬治詩潘

父親....(四)

父親是淳樸農家出身的小孩,年輕時藉著祖父的幫助進入郵局服務捧了金飯碗,經由相親認識了母親,生下我之後離開了家鄉南投來到彰化定居,一路上可說過得還算順遂。

妹妹小我七歲,與我不同的是,父親相當疼愛妹妹,相對於在我面前的冷漠,父親對妹妹可說是又溫柔又言聽計從。我沒吃味過,或許是因為年紀大妹妹許多,她還是個小孩,而我已經自認為是個小大人了。小孩本來就理當獲得呵護照顧,更何況有了妹妹我也落得輕鬆,因為如此一來我就不再是這個家的唯一標地人物,少點關愛的眼神就是多點自由。

在國中以前我的成績一向很過得去,只可惜在關鍵的高中聯考我沒考好,上不了彰化市當時唯一的一家省立高中,我落到了第二志願,那是家私立的,昂貴的貴族學校。當時五專和高職我都報考了,這兩方面的成績則都能夠獲得公立學校的錄取。其實我自己心裡一點也沒掙扎過,我只想要上正統的高中,然後去考大學,完成這一連串正式的學校教育。

公私立學校的學費相差甚多,然而我堅持自己的想法,就是要去那貴族人家的學校。父母親沒有反對,一點反對的意思也看不出來,他們甚至相當開心自己的孩子能有考上第二志願的實力。一個學期將近兩萬的學費理應對他們來說是個沉重的負擔,然而在我的成長過程裡我完全沒感受到這個,他們辛苦地咬著牙為我努力,但從不讓我得知他們的苦處。

上了高中之後我活潑了起來,不過學校的成績卻大大地往下滑落,高一下學期時就被編派到了成績較差的後段班。父母親都只有小學畢業,對於我在課業上所遭遇的挫折他們無從幫助起,只能不斷地督促我唸書。當時我甚至糟糕到成績只有倒數第五名,那是我非常頹喪,對自己完全失去信心,非常痛恨自己的一個時期。

父母對此並沒有多加責罵,或許是覺得我已經長大,我所面對的世界對他們來說又是那麼地陌生,所以轉為放任我,並且相信我能自己突破的態度。他們越是如此,我越是壓力沉重。到了後段班之後我的成績略有起色,然而那實在不足以安慰對我充滿期待的雙親以及我自己。

我母親經常告誡我對於金錢要慎重,與朋友交往最好不要扯上金錢。她常舉一個我父親的例子。當年我還小,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我們舉家從南投遷往彰化,暫時在彰化市內找了租賃的地方棲身。原本父親在當時收入算很不錯,而且母親除了照顧家裡之外還有持續地工作著,所以家裡環境很過得去。然而因為父親的憨厚心軟,替朋友的借款作保人,那名無情的朋友取了錢款之後就下落不明了,父親只得負起還債的責任,莫名其妙地開始了背負債款的日子。

為了那筆債務,父母親兩人著實地過了一大段辛苦的日子。雖然不至於到家破人亡,然而那教訓異常深刻,令得母親一再對我耳提面命,希望我別歨上老父的後路。母親的擔心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我跟父親的個性實在太相像。我們都憨厚不懂交際,我們都沉默不懂說話,我們都內向不懂表達,我們也都耳根子軟,心地太過善良,朋友有難,我們實在不是能夠放著不管的人。

這是我一直以來最讓母親煩惱的一點。她已經受過父親一次連累,並且到現在為止都還在擔心著自己的孩子也會碰上這樣的事情。我知道母親的擔心,我也知道自己應該要對金錢謹慎,要慎選朋友。然而我實在沒把握自己是不是能不走老父的後路,就是因為我太了解自己,我跟父親真的太過相像。

遠方的天國的父親啊,我知道自己實在是與你太相像了。

說起來父親沒有什麼不好的,就是一點,他太沉迷於賭博,沉迷於當時舉國風靡的大家樂簽睹遊戲。那個時候的大家樂簽賭遊戲幾乎是全國運動,大人們聚在一起閒聊的話題總脫離不了這個。

這害人不淺的賭博遊戲成功地滲透進入家庭生活的每個縫隙,造成了許多沉迷的人衰敗了家庭,毀壞了一生。父親也是其中之一。當時舉目望去幾乎隨處可見關於號碼的消息,報紙裡夾著暗藏號碼玄機的短詩,或是像三歲小兒所創作的鬼畫符,父親與其他大多數的人一樣,鎮日汲汲營營地在那些荒誕的資料裡找尋號碼美麗的身影。

這是父親唯一的消遣,我們家很少出遊,在家裡也很少有溫馨的聊天氣氛,因為父親總是在自己固定的座位上,埋頭研究著大家樂的出牌號碼。關於這一方面,父親可以說是做到了專業的地步,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了許多計算號碼的公式,用非常希奇古怪的方式計算著下一期可能會中獎的明牌。得出了令他滿意的結果後,他往往會興高采烈地召喚我,叫我看著我怎麼也看不懂的公式,解釋著明牌號碼的求得過程。

我假裝興味的聽著,沒鼓勵他但也沒反對他。因為我知道他並不是要說給我聽,他只是需要把那結果找個人說出來,好堅定自己的信心。母親自己偶而也會簽賭,然而相較於父親的毫無限制,母親那小小的賭注真可說是怡情養性。她非常反對父親這麼沉迷這麼荒唐,然而卻又不時會安慰自己,說這是父親唯一的興趣,只要別太過分,就讓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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