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05 16:47:59酷月

排演場邊雜感


看見和相信
時間:2005/11/25-6
地點:角落咖啡劇場松江店
演出者:新寶島視障藝文協會


黑膠地板,一隻白貓進來,啃走角落的巧克力餅乾。這隻貓之所以令人膽戰心驚,不是顏色對比,而是因為場上的演員大多都是看不見的,很可能踩死貓咪或被貓絆倒而受傷。

飾演「兒子」的三祥預備吃「母親」的愛心便當,預先包裹在道具裡的筷子本來該成雙,這時我聽見他自言自語道:「咦?怎麼只剩一隻?」我暗自替他焦躁起來。設想如果我眼眸30公分以外的地方皆模糊不清,一隻落單筷子的觸感將會在我的掌心會引發多麼深的絕望感?我心中一片渾沌,人跟人彼此認識模糊,記憶更迷迷糊糊,這些都曾引發我的恐慌或絕望過嗎?

第一段戲引用了辛波絲卡的詩—看過電影《地下鐵》的人應該記得女主角梁詠琪生硬的國語吟詩聲口;此劇頗具匠心地以木乃伊和戀屍癖(戀詩)的比喻和轉喻化為戲劇形象,但我看得心情沉鬱。因為很明顯地,辛波絲卡不是梁詠琪的,也不是這齣戲表演者的語言。不是他們的思維方式。他們像水管一樣讓一個外國女人的思想和口吻通過他們的喉嚨發出聲音。

第二段礦坑工人的母親送便當給兒子,戲劇技巧平平,但那段對話充滿生活的質感,生動地傳達演出者的生活經驗。在這樣的演出中,絲毫感覺不到他們和明眼人的差異,我的眼前方才開始出現真正的「演出」。因為真,所以說服了我。

換場花了很長時間。由於後舞台左右沒有相通,從左舞台進場或右舞台退場等等都成了大問題,他們必須以純粹死記代替視覺方向的邏輯。兩個明眼義工在後台穿梭帶人,忙得無暇他顧,半盲的林三祥和孟令功自動負起檢場的工作。這使我發現視障者劇場內容設計其實寧緩勿快,寧疏勿密。真情流露比節奏精確更能和他們的特質相適應。

每當我看見他們以近乎親吻的距離按手機號碼,以近乎跪拜的姿勢辨取玄關的鞋子時,總感到一陣心痛。我忍不住想這麼迥異的身體姿態中總感到或許也應該有一個迥異的心靈或感官世界藏於其內--然而,無論我什麼善於織羅故事,可能都像辛波絲卡的詩句一樣,反而剝奪了敘述主角的自主性,無論應用多麼前衛的身體理論或反抗主流的實驗劇場,說不定反操控了見證者的身體如傀儡,對弱勢者形成再度剝削。沒有人能代替他們發聲,只能幫助他們發聲。然在每一次「幫助」的行為當中,卻又產生幫助者和被幫助者、強勢和弱勢的位階...。

或許因為在這個場邊,我才會對操控如此敏感。事實上我們每個人的身心都早已是一片千戰萬劫過的宰制場--自覺或不自覺地,被迫或心甘情願地,被各種力量影響和宰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