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天晚上我們要怎麼辦？」關維之聽完，眼前的咖哩飯也已經吃到剩沒兩口。

「見招拆招。」徐元直分析了老半天，居然做出這麼簡潔有力，有跟沒有沒兩樣的結論。「畢竟我們沒人接觸過，還是要遇過才知道到底要用什麼方法才有用。」

「希望那天晚上不會有事。」說不定是我們四個人裡面最怕鬼的劉公嗣端起味噌湯啜了一口。

我默默一匙一匙吃著咖哩飯，想起了小蟬學姊的事，但實在是開不了口。

「渼妹，妳怎麼從下午開始就有點恍神的感覺？」不愧是細心的關維之，我就在想他不可能沒發現，他就開口了。

「我？我沒怎樣啊。」有那麼一瞬間我就快要衝口而出「我下午看到了…」，但還是吞了回去：「比起這個，三位你們是不是應該要擔心一下期末考啊？缺課的缺課翹課的翹課。」

「喬國渼妳有資格說別人嗎？」徐元直收起平板電腦，吐槽我。這樣的徐元直果然令人比較不尷尬，說什麼保護啊之類的只會讓我莫名其妙當機而已。

「好歹我沒有缺課缺得像你和關維之那麼多啊！」我故做理直氣壯的回嘴。

「我最近都沒有上頂樓，有種跟你們脫節的感覺…」劉公嗣可憐兮兮地。

「哪會啊？我們也沒有UPDATE什麼東西，你沒有脫節啦放心好了！」關維之聽出了劉公嗣話中細微的不安，半開玩笑地安慰他。

「真的嗎？」幸好劉公嗣是個單純的人，馬上就相信了。雖說事實也就向關維之說的，我們並沒有UPDATE什麼東西就是了。畢竟在頂樓上打屁玩電動睡覺這些事情根本就沒什麼好脫不脫節的。

「對啊對啊。」關維之點頭如搗蒜。

我的咖哩飯剩下最後幾口，關維之說得沒錯，這間咖哩飯真的是俗又大碗，重點是還很好吃。雖然我經吃得很撐了，但還是捨不得剩下來。

「期末考是什麼時候啊？」徐元直突然開口問。

「下下星期啊，怎麼了？」劉公嗣回答他。

「下下星期啊。」沒說什麼，但徐元直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阿直？」細心如關維之，他當然有發現徐元直的表情，但看得出來他也沒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所以只是開口叫了一下他。

「…沒事。」雖然這麼說，但徐元直一臉就是有事的表情依舊沒變。

劉公嗣看了看關維之，又看了看我。我只是對他搖搖頭，示意別問了。反正如果徐元直不想講，現在再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雖然，我也很在意。

吃完咖哩飯，他們三個先送我回家後才各自鳥獸散。

「妳回來了？」回到家，沒想到老爸居然一個人在客廳裡看電視轉播的棒球賽。

重點不是老爸在看轉播棒球賽，而是老爸居然「一個人」。

「老媽呢？」我問。

「妳媽媽去朋友家了。」老爸說，桌上還放著喝了一半的啤酒。

「那你怎麼沒去？」我記得妳們兩夫妻賢伉儷一向是出雙入對的啊。

「妳媽媽說她自己去就好，身為一個識大體疼老婆的好男人，老婆說一就沒有二。懂嗎？」老爸的專長就是把明明很唬爛的事情講得好像煞有其事般，小時候我常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但長大就不一樣了。

「最好是，你怎麼有辦法離開你老婆超過十分鐘呢。這一定有問題。」我半開玩笑地，沒想到老爸卻一臉像是被說破詭計的罪犯似的，露出有些心虛的表情。

看他這樣，我突然警覺這似乎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該不會你們吵架了吧？」

聽到我的問題，老爸噗哧一笑：「怎麼可能！」

「那不然…就算老媽是去找朋友，你應該也會跟她一起去啊。」我說出我內心的疑惑。

「……。」老爸聽我這麼說，沉默了一下：「妳媽媽真的是去見朋友，只是我不方便一起去罷了。」

「？」我一時間聽不懂老爸話中的意思，老爸大概也看出我沒有聽懂，又補了一句。

「那個朋友的老公剛剛過世了，所以妳媽媽說去陪她住一晚。她怕她朋友胡思亂想，會做出什麼傻事。」老爸拿起桌上喝一半的啤酒啜了一口，又繼續說：「這種場合我當然不方便去啊。」

我沒想到會是這種事，甚至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倒抽一口氣的呼吸聲。

「那個朋友是妳媽媽大學時代最要好的朋友，也很早就結婚了，那時候妳媽媽還有去當她的伴娘，沒想到……」老爸的聲音有些乾澀，他又喝了一口啤酒。「他們兩夫妻還有跟我和妳媽媽一起出遊過，我跟她老公剛好都對科普類的書很有興趣，所以很聊得來。只是人什麼時候會離開，真的說不準啊。」

「他是…為什麼會…？」我還沉浸在不小的驚訝中，低聲問。

「車禍。」老爸簡短地：「不幸中的大幸是只有他一個人在車上。」

我不確定這種時候應該要說什麼──應該說我的腦海裡無法選擇正確適當的詞彙，畢竟這種情況我從來沒有遇過。

老爸看了我一下，倒也沒繼續說下去，將目光從我身上移回電視螢幕，手上的啤酒規律地輕微被他搖晃著。

「…我先去洗澡了。」這股說不上來的情緒就這樣無聲地入侵我的心，我拎起書包，準備回房間。

「妹妹。」突然，老爸開口：「人哪，其實是很脆弱的。」

我回頭，老爸仍然繼續盯著電視，沒看向我繼續說：「我在醫院也看過不少這種生離死別的場合，每次我都以為我已經習慣了。但是人哪…」

頓了一下，老爸將啤酒放下：「妳有什麼當下想做的，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之類喪盡天良的事情，就去做吧。我跟妳媽從不要求妳跟哥哥要考到好成績，念到好學校。畢竟人生是妳的，如果妳認為念書對妳的人生來說是重要的，那妳自己就會做，不用我們多說。」

「嗯。」我點點頭，雖然老爸並沒有看到。

「人生苦短啊。」老爸嘆了個輕到幾乎聽不見的氣：「然後去珍惜妳覺得重要的一切，不管是人、事、物。」

「…老爸。」我只是好想叫叫他，這一刻我突然覺得好不安。

「所以我很珍惜妳，珍惜妳哥哥，也珍惜妳媽媽。」老爸回頭，朝我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年輕的時候總覺得生命應該在最燦爛的那一刻像櫻花般凋零，結束。但我遇見了妳媽媽，然後跟她結婚，生下哥哥和妳…」老爸明明看著我，我卻覺得他看著好遠好遠的，我不知道的某個地方：「很自私的，我突然就變得好想長命百歲。當妳有太多太多珍視的東西，妳就會捨不得離開這個世界了。」

無預警的，我想起了今天認識的小蟬學姐。

一股令我鼻酸的情緒衝上腦際，我轉身，故做輕鬆地：「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先去洗澡囉。」

走出客廳前，我彷彿聽見老爸了然於心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