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美、台職棒季末有感

文／何榮幸

人生一念之間，命運天壤之別。一顆在本壘上方偏離一公分的快速球，就有可能被打者振臂揮出全壘打牆外。一次不聽三壘指導員指揮的冒進跑壘，就有可能被阻殺在本壘板前而悔恨莫名。每一次關鍵抉擇，都具有獨一無二、無法重來的特殊美感，所有的高低起伏、悲歡苦樂，也都只能自己承擔。

今年美、台職棒有很多關於一念之間的故事，但季末回顧，最令人無限感概的提問竟是：如果倪福德沒有毅然到MLB老虎隊打球，而是留在兄弟象隊與曹錦輝並肩作戰，你會不會擔心，倪福德也在一念之間被捲入台灣職棒打假球黑色風暴？

高潮vs反高潮

美國職棒今年季初就掀起高潮，台灣職棒則是在季末才出現反高潮。

猶記MLB春訓時，台灣球迷關切王建民傷癒復出是否順利，但洋基隊金童A-Rod涉入禁藥風波，才是全美乃至全球棒壇焦點。

台灣職棒最常見的一種觀點是：大聯盟球星薪水高得嚇人，在沒有後顧之憂的優渥條件下，根本不需要鋌而走險打假球。這種說法只對了一半，大聯盟球星的確不須要打假球，但他們吃禁藥。

運動員的巔峰時期有限，是否藉助藥物對抗軀體老化，違反公平運動精神、只求個人戰功名利，全在一念之間。

締造大聯盟全壘打里程碑的邦茲使用禁藥，七屆賽揚獎巨投克萊門斯也注射禁藥，地球表面上投打兩端的最傑出選手都已名譽掃地，正當MLB當局、媒體與球迷期待A-Rod成為乾乾淨淨的全壘打王之際，A-Rod的一念之間毀了所有人的想望。 身為大聯盟最高薪選手，A-Rod坦承用藥的合理化說詞是，他的壓力太大了，求好心切讓他做出了蠢事。雖然理由牽強，但與媒體關係惡劣、隊友互動不佳的邦茲相較之下，A-Rod顯然幸運多了。邦茲有如過街老鼠無球可打，A-Rod則在洋基老闆、隊友力挺下一路打進世界大賽。

A-Rod獲得原諒的理由之一，是他在用藥、非用藥期間的戰績並未出現太大落差，不像其他「藥蟲」戰績突飛猛進、愈老戰力愈強。但正因如此，從結果論來檢視A-Rod的一念之間，竟只具有「吃心安」的心理作用罷了（如果A-Rod堅稱「只有」三年服用禁藥屬實的話）。

無論如何，大聯盟本季最戲劇性的高潮既已提早登場，「洋基vs費城人」的世界大賽自然缺乏勁爆話題。台灣職棒總冠軍戰「兄弟象vs統一獅」落幕後驚傳打假球反高潮，則讓「國球」在美台兩地展現了「光明vs黯淡」的截然不同發展面貌。

復仇vs終結者

儘管如此，郭泓志今年在MLB發光發亮的優異表現，在季末仍值得大書特書。過去九年動了四次手術的小小郭，竟能以「不死鳥傳奇」成為道奇隊中流砥柱，之前他的四度一念之間顯然扮演關鍵角色。

今年大聯盟季後賽的最大特色，是季賽慘遭各隊牛棚修理的打者展開大規模復仇，導致各隊中繼投手一一倒地，終結者也個個失靈。放眼季後賽各隊牛棚，竟只有道奇隊小小郭在中繼位置、洋基隊李維拉在守護神角色上足堪大任，沒有被這波打者復仇狂潮所吞噬。

更重要的是，在建仔季初嚴重失常、其後又長期列入傷兵名單，倪仔雖表現令人驚豔、老虎隊卻無緣進入季後賽的情勢中，小小郭適時展現的精彩演出（國聯冠軍賽第二戰甚至幸運拿下勝投），在一定程度上撫慰了台灣球迷空洞失落的心靈。

大聯盟投手歷經一、兩次手術後退出江湖者，所在多有，經過三次嚴重運動傷害仍能東山再起者，已屬異數，像小小郭這樣承受四次重擊仍能奮鬥不懈者，可謂鳳毛麟角。很難想像，一個人對於棒球要有多大的執著與熱情，才可能像小小郭這樣浴火重生？

同樣是一念之間，A-Rod的抉擇是要不要使用禁藥，小小郭的抉擇卻是要不要離開球場。就像在北京奧運跆拳道戰場上的蘇麗文一樣，小小郭被連續擊倒四次後仍不低頭，充份詮釋了「從那裡跌倒，就從那裡爬起」的運動精神，其彰顯的「台灣之光」典範，已與建仔留下的連兩年十九勝佳績相互輝映。

當年在青棒階段同時揚名立萬，被台灣棒壇視為兩大奇才的郭泓志、曹錦輝，今年在美、台職棒的發展竟有天壤之別。一個是永不放棄夢想終獲教練團高度信任的不死鳥，一個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卻與組頭互動頻繁的涉案人，除了命運的安排，也只能說是在一念之間做出了完全不同的抉擇。

英雄vs平凡人

回頭來看「土地公」倪福德應該選擇老虎隊亦或兄弟象的抉擇，這項提問不會有標準答案，但倪仔顯然做了忠於自己的決定。

我不敢提前論斷，倪仔未來會像建仔、小小郭一樣揚威大聯盟，因為倪仔還必須努力證明，自己第一年的叫好演出並非曇花一現。但我認為，若倪仔選擇留下，以兄弟象在此波打假球風波受到的重創，倪仔未來以中華職棒聯盟王牌左投氣勢赴美的機會微乎其微，他的大聯盟之路將就此夢碎。

其實，就算今年球季的發展完全相反：倪仔在大聯盟表現並不及格，兄弟隊則成功帶領台灣職棒再創第二春，我相信倪仔依然無怨無悔。因為他已達到向棒球最高殿堂叩關的目標，在大聯盟投手丘上實現了棒球人生的最高理想。

這也是我對「一念之間」這項基本命題的看法：只要記取初衷、懷抱夢想、忠於自己，任何一念之間都不會是錯誤的決定。人因夢想而偉大，夢想則不以成敗論英雄。A-Rod希望戰績符合身價的一念之間，不知道讓多少視他為英雄偶像的孩童傷心落淚；小小郭四度受傷仍不言退，就算最後淪為投手丘上的平凡人，依舊值得所有球迷給予最高敬意。

從這個角度來看，前後涉入台灣職棒五度打假球案的昔日棒球英雄，其實早就失去了理想、榮譽與尊嚴。理想固然不能當飯吃，但缺乏理想色彩的一念之間，更扺擋不了外在誘惑與現實人生的考驗。從政府、聯盟、球團、球員到球迷，所有拯救職棒的努力，都必須化為一個可以確保理想、榮譽與尊嚴的職棒環境，如此投入的龐大資源與心血才有意義，如此建構的棒球運動才堪稱為「國球」。

今年美、台職棒球季在如此感傷的氛圍中落幕，雖然夾雜氣憤、失望、無力等情緒，卻也讓人對於棒球場上的酸甜苦辣與多元人性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只希望種種教訓與啟示可以鑑往知來，讓明年球季的諸多一念之間能夠添增理想色彩。

［來源：2009.11.04中時電子報「人間」副刊http://news.chinatime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