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人心一瞬鑄成的天意 (文／陳樂融)


第十五屆金曲獎的得獎名單，在近年來對流行樂壇火氣不小的李宗盛眼中看來，也許又是一次「瘋子式的分裂行為」。但評審團很可能會說這是一次面面俱到的獎勵。分裂？整合？又是一個可以好好討論的題目。

早在公布入圍名單時，媒體和唱片圈即議論不同的菜要怎麼放在一起評比？但也許，早從入圍名單的多元取向，就隱約可以嗅出各種觀點的角力，主流和非主流，個性演繹派和傳統工匠派，早就各擁所愛。

黃子佼提出本屆特重「創作」和「資歷」這兩大特色，我相當同意，因為令人驚訝的是，在相當異質的入圍名單中，殺到最後，總是有創作實力或者資歷深厚的人占到上風。遇到過世的人，生人又甘拜下風。本此要領，出現四平八穩的結果，甚至，彷彿有分配之嫌？

評審團當然否認有「分配」之舉，但恕我當過金曲評審，還算滿可以想像各種會議的表決結果，端看是否有強烈意識型態的人試圖主導議題和標準。如果有，哪怕他（她）所能影響的票數不夠多，但也足夠讓其他持不同意見的人考量再三，或者至少必須付出加倍力氣去遊說，找出更有力的理由告訴反對者為何要投某某一票。尤其，據說今年每項表決程序修改為得有三分之二通過，可想見「磨合」的功夫花得極深。

也就是說，當外界懷疑今年金曲得主有「人人有獎」的「分配」概念，不在於評審會議一開場，主席就有意圖或動作，分公司或分歌手，你拿幾席他拿幾席，不是這麼赤裸裸的「分贓」——這在政壇或許不乏其例，但金曲獎是不可能也沒必要的——而是透過更隱微的方式，因為某某前面表決過的獎項已經給了誰，所以現在這個獎應該好像要表揚誰，自動在評審心中擺盪這的一種「分配」。

甚至，到最後，發現幾個主要大獎已經給了誰誰誰，發現某個提名很多或人氣很旺的入圍者還沒有什麼斬獲，所以乾脆頒給他最全面的專輯獎？看看報紙上引述評審團召集人說周杰倫「雖然單項分數不是最高的，但涵蓋面最廣、最完整」，所以把最佳專輯給了「葉惠美」，似乎可以窺出一點奧妙。

我無意暗示「葉惠美」不該得獎，事實上剛好相反，我喜歡並會投給「葉惠美」——如果我是今年評審的話。但是，我的理由絕對不可能是「雖然單項分數不是最高的」云云。因為這讓真正求好心切的得主，會不知自己得到的是哪一種榮譽？是真肯定，還是補償？

早年的金馬獎，得到「最佳影片」的電影常常因為只有一個光棍大獎，沒有演技（男女主角）和技術重要獎項搭配（編劇、導演、攝影等），被譏為政策大片或主題明確的就能得最佳影片，金曲獎的「最佳專輯」也要向這一種制度或風氣看齊？

也就是說：當小天王周董在鎂光燈下很「爽」地認為「得這個獎等於肯定全部」，真相很可能不完全是這樣。那不然，幹嘛設立分項獎項，不如每年只頒發一個最佳專輯大家搶就好了？

又如伍思凱，沒有人會認為他不配得歌王——事實上入圍者中，有哪一個不配得？或者大會真要給，找不出一種理由或說法給？——但外界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他到底在怎樣一種氣氛下被成功「拱」出來的？

據報載——顯然是某評審私下透露——的討論內幕：「有的評審提出伍思凱過去每一年參賽的作品，都有不同的變化，在歌壇辛勤耕耘不輟，如果今次再不能得獎，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勝出。這番話顯然令其他評審動容。」看仔細了，「臨門一腳」的遊說功夫往往是建立在情感而非邏輯上的。讓大多數人覺得把桂冠或權柄「該」給某一個人，往往和理論無關。總統大選如此，金曲獎亦若是。能公諸於世的理由，可能未必是人心海底礁層共振的微聲。

我當然喜歡看到有志者事竟然的喜劇收場，但我們不妨做個有趣的測驗，也請評審捫心自問：如果小伍不是七度叩關，而僅僅「三」度槓龜；如果公布入圍名單後媒體不是一致同情為他拉票，而是不特別叫屈或根本沒注意到他過往入圍次數；如果他不屬於面臨市場生存壓力的中生代純唱將，而是活躍如吳宗憲的多棲多金藝人——會不會影響他今年得獎的機率？

我們當然為宋媽媽在頒獎典禮上的「託夢」說紅了眼眶，但也不妨想想：如果宋岳庭不是未出片即身亡，留下比當初十七年前台大歌手蔡藍欽更粗糙的試錄帶，到底有沒有機會生平一出手就擠進入圍名單？會不會從報名收件開始，就被評審視為「有潛力，但太粗糙，非正式錄音出版物，和其他幾百件作品不能放在一起比，小伙子努力點，以後有機會出版正數專輯再來」？

不管形式上再怎麼民主，感情因素無可否認仍佔了任何評審活動的決定性要素。宋岳庭整體創作有爆發力，但就詞論詞，我還是會投給周杰倫「梯田」或王菲「不留」。此所以，每個得主都真正應該謝天，因為不管你的實力再怎麼強勁，你自認歷經多少努力，你態度再怎麼犀利，遇到投票，還是得看「人心一瞬鑄成的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