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筆記】商業包裝的哲學電影?哲學包裝的商業電影?淺談〈露西〉二三事
前陣子在台灣掀起的一陣〈露西〉風潮,大家津津樂道的不只是如盧貝松這樣國際知名的大導演為了拍這部片子來到台灣取景,而且很夠意思的放了許多諸如101、中華民國國旗、晶華酒店等台北地標影像在電影裡面,藉著電影的傳播而把台灣形象推銷到歐美各國,更因為這部被歸類為「商業皮哲學骨」的劇情片,其欲傳達的想法,被許多人從各種宗教、東西方哲學等去解讀,獲得頗高的評價。因此這部電影,在台灣創下三億票房,同時也是2014年到目前為止台灣上映電影票房的亞軍。
不過,文學與藝術作品有趣的地方就在於羅蘭巴特的那句「作者已死」,一百個人看同一個作品,可以有一百種解讀,以下就幾個粗淺的方向來探討這部電影。
【盧貝松眼中的台北】
從訪談裡我們知道,早在十年前盧貝松來台灣宣傳〈第五元素〉時就相中台北,決定那時已經有劇本初稿的〈露西〉一定要在台北拍攝。他說,「這世界上有很多美麗的城市,但不一定容易拍攝,像是紐約很美卻很難找到角度拍攝,而台北就是一個很上相的城市。」選擇城市就跟選角一樣,需要一連串試鏡,還要考慮交通等各種因素,台北市不管去哪,交通都便利。他笑說,巴黎甚至拿錢邀請他去拍攝,但這跟錢沒關係,重要在於這個城市適不適合。製片貝松席拉也認為,不可能在攝影棚重現台北的一切,打從一開始,盧貝松就是預設在台北拍攝,「盧貝松希望那是一個步調很快的亞洲城市,台北剛好十分適合,此外,在台北拍攝的歐美電影並不多。」[1]
意即,台北被選定為〈露西〉故事場景的主要原因,其實不在於美麗與否,而在於步調快速、交通便利且對歐美市場來說,是相對陌生的環境。陌生就等於新鮮感。這些大多出自商業考量,當然並不是說從商業考量來出發就一定是不好的,畢竟盧貝松拍的作品還是比較偏向商業電影,票房是個重要的考量點。
然而就他取的景諸如台北101、晶華酒店、迪化街永樂市場、三軍總醫院汀州院區、台北夜生活(夜店Myst)、八德路的台北機廠、桃園機場等,在盧貝松眼中的台北,又是怎樣的一個城市呢?
開場的台北101、晶華酒店兩個場景,加上馬路的招牌、行人車輛,的確看得出台北的生活節奏是比較快的;也較符合台灣人所認知的台北。雖然台灣演員如戲分比較吃重的阿KEN讓人覺得他在講英文台詞時甚至比講中文台詞更加自然,畢竟那一段過場並不影響整部影片。
不過從永樂市場開始,整個影片畫面色調偏向陰暗的黃綠色,這跟故事發生背景的夜晚無關,而是拍攝鏡頭本身的問題;所以在永樂市場飲食區與它後方關著露西的倉庫,讓人感覺全然不是同一個景:倉庫裡深怕別人不知道這個地方是亞洲國家──而且是台灣,牆上大大的四個繁體中文「保持清潔」以及下面分門別類的水果名稱;但是除了繁體中文字之外,沒有更多的線索讓觀眾感受到這個場景是台灣,就連演員使用國語和台語對話的時候,咬字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彆扭。
之後露西成功逃脫,搭計程車去醫院將整包CPH4從體內取出的橋段,明明台北有許多大醫院可以選擇,也不知為什麼導演會選擇三總的汀州院區。姑且不論露西持槍在醫院中自由行走,沒有半個護士或病人看到她手上的槍而受到驚嚇的情節合理性,三總幫人開腦瘤的開刀房竟然是古早時代診所的那種手推式兩扇門而不是電動門,更遑論開刀房前面沒有準備室與護士櫃檯,而能讓人自由出入,除了開刀房中的醫生與護士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之外,外面的人完全不知情。
幾個場景、色調統合起來看,要不就是導演刻意設定故事發生在20年前的台北,要不就是盧貝松對台北的印象仍然停留在香港或越南、泰國菲律賓等國家的華人聚集處,整個場景呈現出來並不像「現在的台北」。這顯示盧貝松跟一般的歐美導演一樣,對於台北這個城市的印象,並沒有跳脫之前普遍對「華人地區」的刻板印象。
【韓國黑幫與台灣】
其次觀眾會問的問題是,為什麼故事發生在台灣,扮演擁有強勢火力的反派角色卻是韓國黑幫,而不是台灣黑幫亦或其他歐美國家的幫派?
有人是這樣解讀的,「因為韓國人長相比較兇惡」,但這理由接近玩笑話,恐怕不是導演的考量點。盧貝松在接受訪問時說:「我選角時不看國籍,只看演技,我本來就很喜歡韓國電影,也很尊敬崔岷植,所以很想跟他合作。」崔岷植在《原罪犯》的演出家喻戶曉,即使不會說英文或法文,盧貝松仍相信他是不二人選。他表示:「我很欣賞崔岷植,他是我見過最優秀的演員之一,而且他很有魅力,也很親切。」[2]
撇開選角的國籍問題不加入考量,採用韓國演員同時也有助於電影在韓國上映時的票房,且反派角色分量吃重,雖然在電影裡除了表情及少許台詞之外,對於角色個性並未多加著墨,在盧貝松的電影裡面反派負責的是暴力影像美學,能把這部分做足夠的鋪陳也就稱得上稱職了。
所以將〈露西〉這部電影變成了台韓法三足鼎立的東西方大雜燴。
【哲學或者商業?】
不少人針對露西的腦部快速開發,從10%到100%最後整個消於無形,只留下一只紀錄了一切知識的隨身碟之後,警察里奧的手機隨即收到一條簡訊:「我無處不在」,將其詮釋為佛教五蘊皆空,或者透過New Age的角度來說明所謂的「覺醒」、「開悟」。當然從甚麼理論或角度來詮釋自己從文本讀到的東西,只要能自圓其說,都是合理的;只是若說這部電影是哲學電影,又讓人覺得還差了一點什麼。以劇本來說,盧貝松並沒有給予結局太多的想像空間,因為早在故事進行到一半,露西與諾曼教授第一次使用網路對談的時候,盧貝松就藉由諾曼的口,說出了他對於人類生命意義的定義:「傳承」。
然而生命的意義真的就是傳承嗎?這是盧貝松的答案,並不見得是你我心中的答案。結局的不夠開放,導致能詮釋的角度就變得狹隘,觀影者在欣賞作品時只能跟著導演的思維走,如果走向不同的思考方向,就會無法說明為什麼後續發展會是這樣。每一個環節都是盧貝松的設計,這是他最完整的作品,也就是說,露西只能有一個「消彌於無形且無處不在」的結局,不會有其他可能。我們不會在看到露西大發主角威能,展現各種超能力之後,卻看到出乎意料的發展例如說她為了保留僅存的「人性」,而選擇自戕或與里奧發生感情;更不會看到黑道頭目張先生在好不容易終於找到露西,在她即將開發到100%的前半秒鐘,開槍殺死了這個居然(被迫)建造了巴別塔與神達到溝通的(超)人類。
所以這部電影還是非常盧貝松式的,既有刺激驚險搞得旁人人仰馬翻自己卻毫髮無傷的逆向飛車,也有槍林彈雨中卻仍然慢動作呈現雕像碎片四射、警察黑道個個鮮血淋漓的暴力美學。
當然,將哲學和商業電影掛勾起來變成一部作品,希望引起觀眾深入思考人生意義的企圖心還是值得敬佩的,然而以開頭的蒙太奇式剪接,將露西的遭遇和諾曼教授對於人腦開發的演講剪在一起,又讓人覺得過份刻意而少了一些解讀影像訊息的樂趣。
說到底,這部電影還是偏向標準的法式警匪動作電影,要說他是哲學電影,大概是有些勉強的。
【結語】
在影片的最後,露西「無所不在」,畫面出現了一行字:「所以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吧。」這句話真是玄之又玄,留下一個乍看應該要深深思索,而思索完仍然一頭霧水的結論。也許盧貝松的用意是希望人人都能為了傳承(不論是傳承甚麼)而活下去,但傳承不會是人生的唯一解。這部電影讓我們聯想到老子出關前被關令尹喜要求寫道德經的故事,不過留下隨身碟的結局,真的讓人感覺畫蛇添足。道可道,非常道,既已「成道」,留下任何東西都是徒勞的。不論如何,走出電影院的我們每個人,頭腦開發率仍然只有10%,只能為著更好的活著而努力,偶爾才會去想我還能「傳承」些甚麼。那麼,就讓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露西的,也歸露西吧。
[1] 〈露西取景 盧貝松十年前選定台北〉(中央社台北18日電),發稿時間:2014/08/18 09:07。(http://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1408180033-1.aspx)
[2]〈崔岷植《露西》使壞 自謙表現不夠好〉,2014年08月20日21:30 (http://www.appledaily.com.tw/realtimenews/article/new/20140820/455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