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最忠誠的敵人就是人民自己
我希望藉本文較完整地闡述如下的命題:人民最忠誠的敵人就是人民自己。
這個命題當然嫌太大膽,而且不討好。因為我們一般人都是人民,即使是官員,也還是傾向認同人民身分。此文批判人民,也就是要一般人自己批判自己。這不但是是艱難的動作,而且是會激起抵制的論述。我雖然並不希望激怒網友、讀者,但是,我覺得這是我最重要的想法,也是我自認為最具突破性的想法。我還是大膽提出,希望能有討論,或許經過批評,我會改變、提升自己的思考境界。當然,也或許是推廣了我的想法,並促進深層的社會改革。
討論分成兩段,第一段是問:為什麼人民最忠誠的敵人(或是主要痛苦來源)不是統治者?可能的解釋如下:
一、因為群體需要統治者:幾乎每個群體都有統治者,因為群體需要統治者,特別是統治者提供的衝突仲裁與資源分配功能很可能是所有群體都需要的。如果沒有統治者,群體更難以平順運轉。這表示統治者與群體的關係未必絕對對立。統治者如果會成為人民的對立面,可能是漸進發展的結果。當然,也可能統治關係的形成一開始就是衝突、戰爭的結果。異族統治就有可能是這種形式。而這樣的統治關係的確很可能極不合理,但是,這時候問題可能也要歸於人民的自我抉擇:要不要為進行改變、抗爭而準備犧牲。
二、因為統治者來來去去,統治者與人民之間的界線模糊而流變:統治者與統治群成員其實也是來自人民,人民與統治群成員的身分常互相更替。同一個統治者能統治的期間畢竟有限,他的權力也時時可能流失,而統治群成員更有不斷的流變性。
三、因為統治者其實是力量極有限的少數個人:如果統治者似乎擁有巨大的權力,那可能是因為他們能借用由結構效果產生的微妙力量,而其實也有人民參與營造該結構。統治者要能有一群近衛與臣僚願意擁護他,還要有大眾至少願意接受他的統治權。如果失去這些,他的權力就會空洞化,即使仍有名義,也難以進行實質統治。為此,統治者可能要不斷進行說服、威服或利益交換,並嘗試建構文化霸權與統治正當性,而民眾則可能抱持依賴性與接受權威的集體心理與之應合。一種較穩固的統治關係其實是一種共業,是由社會全體成員的行動所共同建構的特定結構,而不只是統治者個人的行動結果。
四、因為統治群成員的行動其實常出於人民認同,或至少代表部分人民群體的利益:最理想的統治群應該是由具強烈人民認同的能力傑出者所組成,現實上的統治群可能是這個理念型的部分體現。多數統治群都會努力強調其愛民、民本的行動原則,只是真誠程度不一。但若直接認為他們的行動完全違背人民認同也不妥,因為統治群其實常是反映人民中的特定群體利益,只是他們可能與其他(更廣大的)人民群體疏遠,甚至利益相悖而有衝突。不同人民群體間的利益衝突普遍存在而難以完全消弭,最後卻都可能部分轉化為某種人民與統治者間的衝突,而企圖反映抽象的全體利益的統治者,卻又很難獲得一般人的認同(因為他的具體主張與任何群體的具體主張都不同)。
五、因為統治群成員的行動常出於人民中的文化行為模式:即使是統治群成員,其行為模式也很難超越所出生、成長的文化環境,譬如在傳統威權體制下成長的人很難擺脫權威性人格。統治威權主要是傳統文化人格的反映。至今為止,人類社會中出現過最優秀的一群統治者可能是美國建國時期的主要人物,他們是一群清教徒,人格深受清教文化的薰陶。我們也知道剛果民主共和國(薩伊)前總統莫布度的獨裁、貪婪、腐敗,甚至有曾吃人肉的紀錄,類似的專制、獨裁、腐敗的統治在非洲並不鮮見,那恐怕也是受該地區先前的文化背景的影響結果。
六、因為群體也可能沒有統治者,或統治者可能轉型為高度民主化的執政者:雖然群體罕見沒有統治者的狀態,但是群體可能暫時沒有統治者,這時候人民的痛苦無從說該要由統治者負責。即使將痛苦歸咎於前統治者,也很難解釋為什麼又要從人民中再產生新統治者,並又往往再抱怨新統治者。再說,統治者也可能轉型為高度民主化的執政者,這種「統治者」僅有較有限的權力。當結構的抵制力明顯大於「統治者」的權力時,我們也較易察覺人民的痛苦另有其他主要根源。
七、認為統治者是人民主要痛苦之源可能是反映將問題外部化的心理機制:統治者可能因為他們的確令人民失望,但同時也因為人民意識不到「結構」的作用,故傾向歸責於統治者這個具體對象,而且人民的自我防衛心理下意識傾向將問題外部化,甚至將對象妖魔化。
那麼,為什麼人民的最忠誠敵人也是人民自己呢?
一、因為人民龐大而異質,彼此利益並不一致而可能有巨大衝突:人民間彼此利益衝突,這是最先的事實,統治者往往就是因衝突仲裁的需要故應運而生;但是當統治者代表某個人民群體的利益而與其他群體衝突時,常只被簡單解讀為是統治者與人民的衝突。統治者當然也可能逐漸轉變為與所有人民相疏離的特定利益群體,只是這個群體的統治正當性高度可疑,唯有高度依賴威服、震懾。這樣的統治權如果還能持續,其實也反映人民的某種配合的心理特質,譬如畏懼、迷信、依賴、順服…。
二、因為人民是統治群的預備軍:統治群最初由人民產生,當統治群愈益背離一般人民利益時就可能被人民所推翻;接著,人民又再度填充統治群;而被推翻或卸任的統治群成員則恢復為人民身分。如此往復不斷。那些轉變為統治群成員者,不僅可能因為獲得權力而開始從事剝削或宰制,也可能在其仲裁、主導功能失效時,因為不安而變得愈趨凶悍。
三、因為人民所擁抱的文化與行為習性最終也會由統治群反映出來:權威型或暴力型人格,在人民獲得統治權以後並不會自動消失,反而可能變本加厲,其他各種自私且非理性的行為亦然,因為統治者的角色更易受到各種利益群體的誘惑與壓力。在初期民主化的國家裡,那些高喊民主口號的執政者,很可能實際缺少對民主精神的深刻理解與真誠擁抱。
四、因為人民的痛苦更常源於與其他人民的利益衝突或犯罪行動:人民可能因為統治者的暴虐、無能而被傷害,但更多時候人民主要是與其他人民互動,並在互動中因為衝突而受到傷害。而人民的犯罪行動也常以其他人民為侵害對象。然而,當人民受到傷害或遭到不正義對待的時候,往往轉而期望統治者的仲裁或伸張正義,並又因為失望而對統治者怨懟。人民對統治者作為正義維護者的失望可能只是主觀的判斷,或者,統治者雖然無意維護不正義,卻因為窮於實踐正義而被批評。
五、因為人民很容易將問題外部化,而「合法」地拒絕自我反省:基於自我防衛的心理機制,人民也很容易逃避自我反省(這種傾向絕不少於執政者),因而易將問題歸咎於人民以外的因素,包括異族、外敵,自然環境或是統治者。這些都是具體而易於指認的歸咎對象,從而這樣的歸咎論述也易於被接受。反之,人民的行動所帶來的問題很可能是先通過結構營造而間接形成,譬如維護專制或是像文革那樣關係緊張的階級鬥爭社會,或是通過許多細小的劣行而使社會缺少和諧氣氛。由於是間接的、結構性的作用,所以一般人對於人民行動的負面作用比較無感。而拒絕自我反省的人民,看不清楚問題的真正深層原因,也難以致力於改變深層結構。
六、因為只有人民才會永存:必然是先有人民,才會有統治者或統治群。當統治群因故瓦解時,人民可能還存在,極少會完全消失。
以上的討論當然還不足以確切論證我的命題。不過,我仍然希望將這個命題大力加以推廣,如此,才足以促起對人民行動的關注與深入反省。我以為,這才能使大眾有可能擺脫悲劇命運的鎖鍊。歡迎大家參與討論,以集思廣益,使上述命題更為精鍊,更具行動參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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