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遊行、玩「仆街」的澳門新一代
辦遊行、玩「仆街」的澳門新一代
李展鵬
近年,港澳的新一代常常令人嚇一跳:香港有個熱心社會運動的中四學生黃之鋒,狠批國民教育課程,他有理有據亳不怯場接受記者訪問的片段,萬人瘋傳,眾人激賞;澳門的八十後發起青年遊行,和平理性兼有創意,也受到社會各界讚賞。當然,也有另外一些情況,如香港的反高鐵事件中,青年人被認為行動過激,甚至被高官責備(恐嚇)會「車毀人亡」。新一代,似乎是社會所不懂的一群人。只是,在責備與吃驚之外,社會有沒有停下來細心了解他們?
老師煽動學生,有那麼容易?
早前,社工認證制度諮詢文本出台引起爭議,數以百計的社工公開表達不滿,而在幾場公眾諮詢場中,更有不少社工系學生踴躍發言。然後,坊間竟然有人懷疑學生是被老師號召來反對政府方案;言下之意,是老師利用學生來「搞搞震」、「搞破壞」。這論調,顯然是因為不了解現今青年人所致。在電視節目《風火台》中,社工系講師梁啟賢喊冤:為什麼當有學生為自己的專業發聲,竟然被認為是老師的煽動結果?
身為教師的我跟梁啟賢一樣,聽到這種陰謀論,只能嘆一句:太高估了!太抬舉了!在課堂上談論稍為不熱門的時事話題,學生大多一問三不知;就算知道的,都只是facebook上的片言隻字,少有詳細了解。真正有參與社會意願的,其實仍是很少數。今天的大學老師,尚且未必有法子令學生不遲到、不缺席、上課不玩手機,又憑什麼一呼百應地「煽動」學生公開就社會議題發聲?
別說在今天,就是在九十年代的台灣,當社會議題紛陳,社會運動蓬勃,老師尚且難於動員學生參與社會。我大學三年級那年,台灣婦運代表人物彭婉如搭的士被姦殺,引起社會對女性遭受性侵犯的關注,更有團體發起遊行;當時,我正修讀著名女性主義學者林芳玫的課,她呼籲學生參加遊行。然而,在熱門的議題之下,在名師的呼籲之下,參與遊行的同學仍是寥寥無幾。在今天的澳門,叫學生星期六回校補課尚且困難重重,何況要「勞動」他們參與社會行動?當然,可以有進一步的陰謀論懷疑老師以分數威脅,但大學生參加活動是否出於自願,實在太容易辨認了:如果他被逼出席,他自然有玩手機、聽iphone等「hea極」的舉動,無所遁形。但觀乎社工系學生在諮詢會的努力發聲與專業討論,那肯定是真心的參與。
八十後九十後,並不存在?
這幾年,澳門有八十後青年組織遊行,有青年自發以「仆街」的快閃行動表達對電訊公司服務的不滿,有青年持續參與時事圓桌與論壇,有更多沒有走出來的青年則在網上熱烈討論社會時事,社會似乎還搞不清這群青年人為何突然關心社會,於是有了「受老師煽動」的怪論。那麼,如何理解這群青年?首先,社交網站的巨大力量的確呼喚了一些年輕人參與社會,主流傳媒──那怕是TVB──對他們的思考不再有決定性作用:一段簡陋但富創意的片段放在youtube,一個就某個議題發聲的facebook活動,一張諷刺時弊的抵死改圖,其對青年人的影響力往往比主流傳媒更強。雖然大多數人仍然是用社交網站來風花雪月,但的確,有那麼一群年輕人被網上傳閱的資訊與言論影響及啟發,形成一股不大也不小的社會力量。在澳門近年的社會變動中,當年輕人希望從主流傳媒獲得更多元更深入的資訊與評論而不果,網上的平台提供了不同資訊,集結了年輕力量。老師在這股浪潮中,除了在課堂上談論,往往只能旁觀──我們上網的時間及頻率不及他們,我們也沒有改圖改歌的才能。
很多人覺得「八十後」、「九十後」根本不存在,那只是傳媒的標籤;他們認為人有很多的差異,不可能一整代人有共同特質。就例如八十後,有一些在政治上很激進,有一些只是消費動物,根本不可混為一談。這種論調有一定道理,但是,每個時代特有的政治局勢、經濟環境、社會氣氛,都會對一整代人有普遍性的影響,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去年,香港中文大學新聞系的蘇鑰機教授參加澳大傳播周活動時就提到,在電視出現之前,閱讀是大眾娛樂,因此一般人的專注時間較長;電視出現之後,一個人集中精神的時間往往只有十五分鐘,因為廣告時間把我們的專注力切斷了;在今天的互聯網時代,一個人的專注力卻可能只有幾秒鐘──一個網站如果在三秒內打不開,一段片如果在開頭十五秒很沉悶,往往就被唾棄。一整代人有某些共同特性,其實是很自然的事。
除了傳媒以外,還有世界局勢。這一代年輕人是在一連串「破滅」中成長過來的。金融風暴、金融海嘯,還有近年的「佔據華爾街」行動,令現今的經濟制度備受質疑;九一一事件與隨後的伊拉克戰爭及阿富汗戰爭,令人對所謂的「世界正義」及其牽涉的國際政治徹底失望。然後,過去十多年,全世界有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反全球化的,反資本主義的,反戰的,當然還有茉莉花革命。對世界大事稍有留意的年輕人,不可能不被感染,就是政治冷感的人,也不會完全自外於這全球氣氛之外。如此,就出現了一群積極參與社會的新一代──儘管必須承認,他們仍只是很少數。
要青年參與社會,只是葉公好龍?
那麼,下一個問題大概是:我們究竟需要怎樣的年輕人?社會總是把「鼓勵青年參與社會」掛在口邊,但是,如果青年走上街頭,甚至用一些所謂「激進」(港澳社會的「激進」在歐美的標準下其實是小兒科)的行為去表達訴求的時候,我們又會否輕率地加以否定,並用「車毀人亡」來威嚇?難道,青年不關心社會是一個問題,他們太關心社會又是另一個問題?我們說的「鼓勵青年參與社會」,骨子裡是否只想他們乖乖聽話,作現有制度的一粒螺絲釘?我們說的「培養好公民」,是否只是葉公好龍?當青年真的成了一個個懂得爭取權益、勇敢捍衛社會公義的公民時,我們會否立時變臉,指責他們「過激」?又或是陰謀論地說是老師煽動?
去年在英國,我近距離目擊了「佔據華爾街」的全球行動。在我讀書的城市布萊頓,也有「佔據布萊頓」活動,參與者很多都是青年人。他們在一片公園綠地紮營,日以繼夜地討論、辦活動,有時唱唱歌,和平得驟眼看來更像一群露營愛好者!我跟教會的朋友曾多次探訪,跟他們交流。他們對於改變現有制度沒有很鮮明的藍圖,他們的卑微目標只是希望引起更多人關注討論,看看能不能作出些改變。又有誰不被這樣的新一代感動呢?
這個世界經歷劇變,這個時代注定混沌。整個世界,都在發問,都在質疑,都在尋索更好的政治制度、經濟結構、文化環境。如此說來,讓年輕人成為真正的公民,其實不只是為了年輕人,更重要的是,我們需要具有視野的新一代,為我們探索未來──他們要批判思考,他們不能缺少公民覺醒。而讓他們成為公民的土壤,就是社會上的自由空間與開放心胸。澳門可以提供這土壤嗎?
(澳門日報視野版, 6月4日)
圖片: 澳門仆街網民FACEBOOK群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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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破滅之中浴火重生,或者說,在混沌後重開一片天地,相信是近幾年,反思資本主義,反全球化浪潮,以至茉莉花革命背後的最深層意味.
要破滅的,要重開的,實與早兩年開始盛行的2012末日論相符合,西方不少論調視2012為"對文明的反思",也是西方化,科學化近四,五百年的社會發展大方向的轉折點,盼在歷史洪流之中,重新"停一停,諗一諗".
說了這樣宏觀的世界事後,回到澳門這個小城,我同樣認為澳門處於"停一停,諗一諗"的轉折點,因過去十年的急促發展,並媒體/城市/經濟/社會等各樣轉發,隨同教育程度的提高,澳門的年青人正好在這個臨界點上,遇到"新媒體"這個好發揮的地方,嘗試打開一些新局面.
此前我曾在拙文中發表愚見,認為"新媒體"是澳門的新戰場,並由於澳門的媒介發展與政治氣氛,新媒體上相對寬鬆的空間,讓較為直接,貼近生活/現實的意見或看法能得以傳遞開去,並做就類似activist或participation 的新媒體特性能發揮出來.
回到你此文的討論時,我認為,現時澳門的新媒體釋放了民間討論的空間,讓某部分議題能發酵及引起關注,新媒體恰恰成為你所謂的"公民的土壤,就是社會上的自由空間與開放心胸",當然與定義不盡然相同(至起碼不算是非常開放討論的空間,偶有偏激或一面倒的意見).同時,此片空間上,受制於其快來快往的特性,並夾雜不少簡化了/帶有既定形象("加鹽加醋了")的認知,也促使事件的真面或深度面,未能呈現出來.
但新媒體依然是年青人的試煉場,也是澳門開拓可能性的地方,"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在網絡上討論,惡搞或爭相轉貼的澳門社會事件實況,都在向澳門這個城市對話,質問以至反抗.
p.s. 久未在 貴站回應,也礙於才識所限,如有粗疏或不喜之見,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