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主義．文化研究．電影
　　　　──電影分析與當代思潮（續）　　　

　　什麼是東主主義？誰是薩依德？什麼是文化研究？誰是羅蘭巴特？

以上的理論與學者，大概會嚇跑很多讀者，然而，我還是要強調：如果你跟電影的關係不只是泛泛之交，你還是得乖乖的挑戰一些看來艱澀的理論與思潮。不過，若然上兩期的心理分析、新左派或意識流沒有把你打倒，你還是有潛質做個能深入分析電影的人。而我保證，這些工具不只有助你看電影，還有助你看雲門舞集、看林奕華的戲、看達利的畫、看賴特的建築。

大紅燈籠，是為洋人服務？
　　──東方主義與電影

　　認識東方主義(Orientalism)，必須從殖民主義談起。十六七世紀是歐洲擴張海上事業的黃金時期，是為「大發現」之旅。不過，眾所周知，歐洲人不只是「發現」亞洲和非洲而已，他們還強佔土地，建立殖民政府，澳門人不能對這段歷史陌生。這種侵略性的帝國主義終結於近百年的民族主義，殖民地也紛紛回歸祖國。然而，當「殖民地」這上一代的遺物還未在世界上徹底消失，已有學者指出另一種形式的帝國主義藉著資本主義在全球蔓延──那就是文化帝國主義。

文化帝國主義的最典型例子是“SM”──這是我發明的詞彙，意指Starbucks and Mcdonalds。在資本主義的猛烈攻勢下，歐美的強勢商品登陸其他地區，它們不只在市場上擊敗本土產品，更在文化上形成不可阻撓的霸權，令當地人擁抱歐美商品及其文化，而漸漸疏遠自身文化。而除了“SM”，當然還有荷里活電影、ＬＶ手袋、西門子手機等。這種文化的侵略，被認為是另一種形式的殖民，是為文化殖民或後殖民(Post-Colonialism)。

薩依德所著的《東方主義》，是為後殖民理論的奠基之作。這位當代思潮的大師級人物從權力的角度，以文本分析的方法剖開那個西方人眼中的東方世界。當書寫／論述的權力掌握於西方時，整個東方世界成為了「他者」──一個被邊緣化的客體，它像選美台上的泳裝女性，被高高在上的男人（即西方）窺視、探索、批評。西方為彰顯其文化的優越性，遂把東方呈現為落後、破敗、原始、荒誕、無稽、神秘、奇詭，它一方面甚有吸引力，一方面需要被救助，而西方是理性、進步、科學、文明的象徵，是為一救助者。東方主義提出的，是一種二元對立的世界觀。大家是否記得直至數年前的西片還是堅持呈現一個滿布帆船的香港？

因此你看看《蘇絲黃的世界》，那個居於灣仔舊區的神秘風塵女子，被一個歐洲男人挑逗、窺視、探索，繼而擁有，他給了她救贖與希望。自此，蘇絲黃在不少洋人眼中就是香港的代表，是「神秘又迷人的等待救贖的東方／東方女人」的代表。

張藝謀的很多電影，不能避免地惹上了東方主義的批評。《菊豆》的那個染布坊，那麼色彩斑斕，那麼封建落後，但卻盡是壓抑的情慾與暴力；《紅高樑》的那片田地，充滿了傳統的宗教儀式，也充滿了赤裸裸的愛慾。從影像到內容，張藝謀被批評為只顧呈現破敗畸形的中國。最惹爭議的還是《大紅燈籠高高掛》，那一如鬼屋的四合院，那些妻妾的爭鬥、殺戮、瘋狂，那些充滿東方風味的大紅燈籠，被認為張藝謀為討好西方人的獵奇心理而刻意展示──甚至是扭曲──的中國文化。

在這個時代，當西片的題材常涉及東方，當不少東方影人走向國際，有關東方主義的討論將更加激烈。

《七劍》充滿政治隱喻？
　　──文化研究與電影

在今天的港澳，還有不少人視電影為一種不值得大書特書的低俗文化，然而，電影研究為何在人文社會學科越見得寵？通俗電影如何進入學術的殿堂？

這也許要追溯至六十年代的法國結構主義。當時，羅蘭巴特等學者研究各種文化的實踐，不論是高雅文學或流行產物，都探究其文化意涵，並指出大眾文化中許多看似自然的東西，背後都有其歷史社會文化因素。他們以符號學為工具，一一分析文本中許多不為人注意的視覺及語言元素。無論是通俗的荷里活歌舞片，又或是最嚴肅的法國藝術片，都被同等重視地分析。於是，我們知道瑪利蓮夢露的性感背後有文化指涉，占士甸幕前幕後的叛逆又甚有文化代表性。破解這些電影文本背後的意識型態，就正是研究者的任務。
　
　　這種研究取向，是跨學科的，學者往往要借鏡社會學、心理學、歷史學及文化人類學等不同領域的知識，才進行解剖，而研究對象從文學、電影、電視、平面廣告到新聞圖片，甚為廣泛。由於這種研究無論在方法學及研究對象上已超越了傳統的文學研究、社會學研究，因此它後來有個涵蓋面更廣的名字──文化研究(Cultural Studies)。

　　而電影，作為過去一個世紀以來備受矚目的文化載體，便成了文化研究的熱門課題。因為，電影作為一種集聲、畫及語言的文本，是很豐富的文化研究材料。從文化研究的角度去看，原來，徐克的武俠電影常承載他對香港時局的感想，《七劍》中亦有不少政治隱喻；原來，杜琪峰當年的銀河影像系列如《暗花》及《真心英雄》等電影必須置於九七後的文化脈絡去分析；原來，吳彥祖的出現很可能代表了一個消費男性身體的時代；原來，當我們談梅艷芳的演技時，不能忽略她演過的角色折射的女性地位轉變；原來，《菊花與劍》的民族性研究也能用以分析日本電影的藝術特性……

　　看電影，思考電影，就是如此豐富有趣的一回事。（看電影系列．九．待續）

（原刊＜新生代＞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