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05 16:19:03浅尘

不重要的窺視者

第一次讀格裏耶的小說《反復》時,知道他還和我們一同活在這個世界上,於是對這難懂的小說不再重讀,覺得似乎總有時間去明白,直到經歷一場寒冬,聽到寂寥的音訊。出於紀念,找來《窺視者》一讀。

窺視者在小說中是一個十分微小的角色,然而正是他的存在,使“我”感到極大不安。書名將主體倒置於被動地位,就像閱讀過程中,我們如另一窺視者,不同的是,我們窺視了時間、空間、心理上的所有活動,成為一個沉默的證人。

故事的背景和起緣很明朗,我是一名手錶推銷員,乘船返回久別的家鄉,我決非迷茫懶散之輩,在登船之初,已算好行程安排乃至賣出每個手錶的用時;在路上觀察海島居民的生活,試圖融入已經與自己隔開多年的島上生活;撿到一根甚好的繩子——想起童年時自己收藏繩子的愛好;為了在當天能返程租了一輛單車。這個島上居民不多,如果耗上三天時間,那生意權當白做了。

在一次攤銷探訪中,偶然發現一張維奧萊的照片,只是理智告訴我,這當然只是像她年青時的縮影。那個女孩叫雅克蓮,是眾人口中不檢點的女孩,這使我產生了仇恨的隱痛。

作者並沒有把我的往事剝現。只是見過這張照片以後,原已計畫相差甚遠的銷售情況更讓我灰心,我已不能專注於推銷手錶。用手上的戒指敲開一扇扇相似的門、連通的房間,維奧萊的影子在飄浮。是的,從一開始,作者就創造了一個虛實交織的敍述環境,也是我無盡的意識在奔湧,看見當下,而過去和未知的種種,也混淆其中。記不清那個裝著繩子的小鞋盒至今在哪個衣櫃底下,它們和照片上用於造型的綁繩有無關聯,對於我,是一種怎樣的暗示或徵兆?

我依然飛快地踩著單車,雖然也注意林路上青蛙的屍體,我為什麼朝著懸崖的方向去,又急切地向路人解釋稍做停留的原因,以及留意咖啡裏人們的閒聊。作者一整頁一整頁地設想我如何開脫——就是我腦海中的那些自我辯解。雅克蓮死了,在通往懸崖的路上,我曾尾隨,卻聲稱不曾見到。他們應該知道,那段時間,在沒有超過30度山坡的路上,我已經遇見她。雖然我錯過了當天的開船時間,但也沒有過於懊悔,因為有些事情須經等待,比如說,這無形的未曾到來的判決。

窺視者是在小說四分之三處出現的,正當我發現繩子、香煙、糖果,有太多的證物留在懸崖邊,只好返回的時候,于連當面揭穿了我的謊言,他對昨天發生的一幕全然知曉。餘下的這無船可返的兩天,等待我的是告發還是內心的責難,然而我能選擇的只是留下來——在鎮上最末一家旅館留宿,“只要抬起頭,就能看見前面幾級樓梯上穿著黑袍子的農家小女孩在黑暗的樓梯上替他引路,那是小孩子般的維奧萊。”

在這間猶如度過童年、整個一生的房間裏,雖然知道船又將帶我返回陸上,而這趟旅程再無終點,家鄉和年青的維奧萊,永遠地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