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07 00:31:50akira C

房間


第一篇所謂的創作。突然想到它,放上來丟人現眼一下。

「房間」

又是那個夢。她仰躺著望向天空,一大片淡紫色的透明雲霧急速從天空的一角擴散,瞬間覆滿了整片蒼穹。紫色的天。
而那是她所見過最美麗的顏色。
***
在她四歲那年,父親有一天從廚房拿出刀子,把自己的手掌跟腳掌全部砍斷。雖然在那時人工肢體早已經是簡易而廉價的手術,他卻拒絕做任何接肢處理,辭掉了任職的工作,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間內,只有母親進出照料起居。
這樣自殘的行為,自然引起當局注意。尤其仍在壯年,任教大學的父親竟拒絕將身體恢復以繼續為社會生產服務,是有違當局「人人發揮正面效能」的主張。但父親足不出戶,不與人接觸的行為並未造成像當局所宣傳的「失業人口使社會不安」的情況,每月固定進行的精神檢測也穩定通過,最後當局只得將他納入一般失業救濟人口當中。
至於她,因為父親連她都不見,所以她對父親的印象,僅止於偶爾開合的門扉間瞥見的一個,叫做「父親」的剪影。她不瞭解鑲在那具軀殼上的眼神是什麼,為何與那眼神相遇時,會覺得自己彷彿是透明的,跟背後的牆壁好像沒兩樣。所以每當她與那剪影交錯而過,她總是逃走。
市內的圓形購物中心是她最常去的地方。那是一個潔淨到沒有陰影的空間。那裡的燈光永遠明亮宜人,飄散著一股新商品才有的香味,放置的物品與遊走其中的人們都一樣美麗而有秩序,宛如一個森然的整體,讓醜惡無法進入。於是每當她同樣裝扮得美麗有序,踏進那層光暉之內,那由人工空調所形成的溫層之內,她便感到像是回到了自己歸屬的地方,宛如被羊水包覆一般地安全了。
***
終於再過兩天她就滿二十歲了。依照當局規定,每個公民二十歲之後就必須依各人專長分發到相應的單位為社會服務,直到二十年義務期滿。而她將被分發到的,是一個離家五光年之遠的星球,這意味著她將離家整整二十年。平時忙著照顧父親的母親,此時則忙著幫她準備行李。雖然二十年份的東西是不可能準備得完的,但她不忍阻止母親,因為今後,她將只能透過這些母親碰觸過的物品來思念她了。
那父親呢?
如果她繼續帶著這個只有空殼的「父親」在自己的生命中,往後二十年她一定都無法原諒自己,她決定無論如何在離開之前都要見他一面。於是鼓起勇氣,敲門進入父親的房間。
屋內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沒有手腳掌的父親四肢著地,正像個節肢動物一般的在地上爬行。看到她來後父親的動作停住,兩個人的眼神交會。她想不出適合的話,只好問:『需要我扶您一把嗎?』父親牽動了一下嘴角,但沒有回答,只是安靜而俐落地回到了平時的輪椅上,手腳掌的缺乏似乎只是減輕了他行動的負擔而已。她不由地盯著第一次如此近看的殘缺肢體,在一個她叫不出「父親」二字的人身上。但這一次,鑲在其上的眼神有些不同,她不再感到自己是透明的。
兩人僵了一會後,父親開口了,聲音因長年未使用而發出粗礪的摩擦聲:『妳是不是想問我為何自殘?』她驚訝於父親敏銳的心思,更渴望他再對她多說一點話,於是點點頭。
『即使那個「原因」可能危及你所相信的一切?』父親彷彿知道答案似地苦笑著問。她點點頭。走到這裡已經不能回頭了。事情總是這樣。
他於是慢慢地開始,就像所有談及往日回憶一般的開頭:『十九年前,我遇見了妳母親,結婚之後生下了妳。就在同一年,我們所居住的星球爆發了核戰,妳的母親在爆炸波到達的前一刻,將繦褓中的妳推入了避難堡壘內,自己卻來不及進入而罹難了。』
她無法置信,『不可能,那一直在照顧我們的又是—』
『是仿照妳母親的樣貌再製的生化人,為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而在此。』此時父親臉上出現一吐多年塊纍的快意。她覺得那表情奇特地刺眼。
『但為何要監視你?』她不得不問下去。
『因為「當局」懷疑我與那次核爆有關。』
『你有嗎?』她問,急於知道父親是否造成數十億人的死亡。
『沒有。』父親的眼神沒有一絲震動,『但我發現了不亞於核爆的驚人事實。』
她等待他往下說。
他舉起已經沒有手掌的一隻前臂,『實際上,當局在每個人的身上都裝了監測裝置,就在我們的手腳掌內。』
『當局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她不太相信。
『因為那已經是第三次核爆了。在第二次核爆後,當局決定實施非常手段防止下次核爆發生。』
『但還是發生了…』
她停了一會兒,徒勞無功地想要消化一下子湧來的「真相」。
『因此你決定要「除掉」那些監視裝置?』她心裡升起無比的寒意。那自己呢?所有的思考早就被人所知?那現在呢?
父親堅定的說:『是的。帶著監測裝置無異於活在永遠的監牢內。』
『但是被終生軟禁在此有比較好嗎?』她想聽到父親親口證實。
父親長年未照到陽光的蒼白面容上,很不習慣似地露出了一絲笑容。『是的。起碼我有一方小小的自由的房間。』
***
之後,她無語地回到自己的床前,坐下來閉上了眼睛。
那麼,那片美麗的紫色天空,就是母親犧牲自己將她推入堡壘中時,躺在嬰兒床上的她所見到的核子雲覆蓋的天空了。
那仍是她所見過最美的顏色。
她試著讓自己再懷念一下她實際上已經十九年未見的母親,但是所湧上的畫面卻全是這位「生化」母親的面容,雖然她對於這位母親並沒有恨。
之後她起身,走到廚房,選了一把看起來最利的刀,堅定地朝自己的手腕砍下去。

下一篇: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