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6-27 23:11:21CT

我的母親 (上)

2008. 6. 27
 
 
    天下的母愛都一樣,我母親賜予我的,卻是我一世的生命之泉。

    母親去世已經三十年,可是她的音容,至今仍鮮明的活在我的心中。我不善繪畫,否則不必靠著照片,即可畫出她在我腦海裡留下來,比照片更傳神的模樣。

    這三十年裡,雖曾數度執筆,試圖用文字補捉一些母親遺留的影像, 每次卻皆因中途情緒翻攪,久久不能平復,而終無法竟書。事實上,直到此刻再度提筆時,我那雙淚腺超級發達的眼睛,仍不由自主的 “冒汗” 如雨。

    就像千萬平凡無奇的台灣農村婦女一般,母親的身世,其實也乏善可陳。事實上,因為外祖父母早逝,母親與娘家其他親友的關係並不熱絡,我迄今仍不知外祖父母的名字。對母親娘家唯一的模糊記憶,是一位嗜酒如命,於壯年時就命喪米酒的舅舅。

    在我的生命中,母親是一支無形的擎天巨柱。母親終生不識一字,但我從他身上傳承的,卻是這世上無他人可給的生命之泉 ----一種卑微、質樸、簡單的 “無緣無故的愛” (余秋雨語)。

    母親賜予我的愛,一輩子未曾像現代人那樣”奢華”過。民國三、四十年代,在我們的窮鄉僻壤裡,三餐主食(大半是蕃薯塊或番薯簽)中,若偶而掺點白米,或在青菜湯裡發現一兩片肉類,就算是頂級的饗宴。

    通常,孩子們只有在生病時,才能獲得幾餐“全米”加一兩道葷菜的 “佳餚”。

    可是為了張羅這幾道 “佳餚”,母親除必須挖空心思,在每天微薄的生活費裡東挪西湊之外,平時尚得在我們用泥磚砌成的房屋旁的空地上,飼養一些雞鴨和豬隻,在後院裡種植點青菜或番茄,作為副業, 補貼一點家用, 並應不時之需。

    說來難以置信,一個貴為鄉長之家,日子怎會過得如此寒酸 ? 實情是,父親在我幼時,雖有幾年任鄉長之職,唯因彼時國家經濟窮困,公務員薪資普遍微薄,加上家中人丁旺盛,食指眾多 (母親共生了三女四男,其中一女不幸早夭), 父親每月交給她的幾百元薪資,常常讓她捉襟見肘,不敷使用。

    但身為鄉長夫人,又不好隨便向人賒借,只能扮演魔術師,把一塊錢當兩塊,甚至三塊錢用。

    我是家中的老么,母親生我時,已年近四十,加上長年的勞累,身體極為衰弱,以至無乳可哺。不得已,只好向鄰家一位大嬸求援,得她同意,充當我的奶媽,暫時解除了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危機。

    不久,有親友向家父建言,孩子太多教養不易, 何不將老么過繼給村裡的某大戶人家,唯母親堅決不肯。又,彼時正值十六年華的大姐,自告奮勇,挺身要姐代母職 (哺乳除外)。

    她每天下學後,揹著我,屋裡屋外幫忙家事。有親友不明原因,一度以為我是大姐所生,唯令他們不解的是 : “秀麗何時出嫁,為何我們都被蒙在鼓裡?”

    後來母親身體逐漸恢復健康,將我過繼給他人之議,也就無人再提起,解除了我生命裡的第二個危機。

    小學末期,為準備初中入學考試,我們的老師主動為班上幾名包括我在內的同學,免費作課外輔導 (即補習), 週一至週五,每天從清晨六點半起,下午放學後再加兩小時。
    冬季裡,氣候寒冷,家中沒有鬧鈴,母親怕我睡過頭,上學遲到,每天早上總是天未亮就起床準備早餐,然後靜候到近六點鐘左右,才把我叫醒。

    整個冬季,我幾乎每天都’罩’著母親唯一的那件呢製黑色大衣上學。我因個子小,那大衣套在身上,就像馬戲團裡穿著大身體好幾號,既鬆又垮的衣服的小丑,可是小丑們,大概無法領會我那時候感受的溫暖和滿足。

    小學畢業後,我即負笈寄居他縣市。於初高中時期,每到週末,總是迫不及待的 “飛奔” 返鄉。一如往常,母親的巧手,早就準備好了家裡平常難得一見的食物,說是要給我 “進補”。

    據兄長們說,母親一生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她的么兒,自幼唸書總是名列前茅, 又得師長同學喜愛。及至我考上台大,連續數天,賀客盈門,母親臉上的燦爛笑容,從早到晚,不曾卸下。

    而她身體的許多小宿疾,竟然全都不藥而癒,可她卻從未在我面前誇贊過我。

    我台大畢業服完兵役,本擬出國進修,母親聞訊,不悅的問我: 美國在何處? 去那裡讀書,要花多少錢? 你多久才能回來?

    我一一作答後, 她搖頭說: 到時候你不回來怎麼辦?

    母親之前曾罹患輕微的癲癇症, 我怕她生氣,老毛病會復發,另一方面,也擔心此舉勢必增加兄嫂的財務負擔,所以就悄悄的打消出國深造的念頭, 不過我必須坦承,我從未因此埋怨過母親,也未曾感到任何遺憾。

    和母親的身心健康相較,我這點小小的讓步,其實算不上 ”犧牲了大好的前程” (一友人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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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an 2008-07-12 01:57:09

上集讀畢 我已淚眼模糊 不復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