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8-09 00:25:27史丹熊
低空飛行
04
龜井的假日時間總是過得很短暫。
下午兩三點才從床上醒來，從電腦裡隨便挑一部電影度過整個午後。晚上坐在沙發上抱著小枕頭看著那些無聊的搞笑節目，嘻嘻哈哈地笑了幾個小時。或者上網和朋友聊聊天，談一些明星的八卦和最近發生的無聊新聞。
高橋假日的課排得很滿，龜井時常醒來時，就只看見餐桌上的午餐和紙條。高橋總是把她的事情安排好，然後才會安心去上課。龜井把高橋留下的紙條收進抽屜裡，然後坐在餐桌旁，看著桌上的蕎麥麵發呆。
那天的雨大得嚇人，像是在拍災難電影般。龜井拉開窗簾，看著被大雨掩蓋，幾乎看不見路的街景。窗外雷聲轟隆，家裡的幾支傘都還整齊掛在大門邊的架子上。龜井看著玻璃倒影上那個被紗窗分割成無數格的自己，刷地一聲用力把窗簾拉了起來。
高橋任教的舞蹈教室樓下，幾個學生三三兩兩地躲在屋簷下聊天等著雨停。其中有個女孩子特別面熟，龜井記得那是高橋跟她提過的生田。她收起傘，輕輕地甩掉外套上的雨珠，禮貌地笑著問。「不好意思，請問妳是生田同學嗎？」
「我是，妳是…？」
「請問高、高橋在嗎？」龜井覺得有些彆扭，她不知道該怎麼樣形容高橋會比較好。她一點也不想喊高橋老師，她忿忿地想著。那個女孩戒備地看著她，龜井友善地笑了笑。「就是教妳們上課的...」
生田疑惑地看她，然後才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妳是說高橋老師嗎？她還在樓上練習喔。」
「嗯，謝謝妳。」龜井禮貌地和生田道別。她還記得用傘套小心地把濕掉的雨傘裝了起來。雨下得太大，不過從計程車到門口一小段路而已，讓她的鞋子和褲子都濕透，連棉質連帽外套的袖口也全沾濕了，微捲的髮尾還滴著水，龜井站在電梯裡，看著鏡子裡那個渾身被淋溼的女人，無奈地笑著。
舞蹈教室外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用怪異的眼光打量她，龜井難得有耐性地仔細向她解釋自己的來意。那個綁著馬尾的女孩子看著她，猶豫了幾秒，然後指了指最後一間教室。
教室的燈光有些昏暗，裡面只剩下高橋自己一個人。她穿著件寬大的黑色T恤，黑色滾綠邊的Adidas運動長褲和黑黃相間的運動鞋。她就這樣獨自站在舞蹈教室的正中央，面無表情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然後樂聲突如其來地響起，她開始舞動，隨著急促而低沉的音律動了起來。音樂裡的鼓聲咚咚咚地響著，高橋的腳步聲和著旋律，與地板發出激烈的摩擦聲。
四面鏡子裡都是高橋的舞姿。她張揚的金色短髮凌亂地隨著音律擺動，她的每個動作都像是要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每個轉身，每個踩踏，她雙手的舞動，從指尖到肩膀，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力量。高橋轉身時的弧度，是那麼絢爛奪目，在龜井腦海裡畫出一道熟悉的曲線。
她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看過高橋跳舞了。
龜井並不是非常喜歡高橋跳舞時的樣子。高橋的那個神情太過於專注，似乎完全迷失在自己的舞蹈世界裡，高橋的動作，每一下都像是要耗盡生命。重重地撞在她的心上。她覺得這時候的高橋像是一個不知道停止的機器人，會這樣跳著，直到她一點力氣也沒有。
龜井覺得自己像是個局外人。她站在門邊看她，高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她似乎在等待，等待破繭而出的時刻，然後化蝶，美麗而短暫。龜井握了握拳，然後緩緩地鬆開。
跳舞時的高橋有種幻魅的美感，讓人淪陷，成魔。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龜井想。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站在舞蹈教室門邊看高橋練舞時，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才能不讓自己衝上前去，折斷高橋的翅膀。那是一種可怕的，魔鬼一般的佔有慾，讓年少的自己驚慌失措，在夜裡輾轉反側。
龜井不喜歡這種負面的情緒。那些充滿慾望的，自私的衝動，讓龜井感覺到自己的醜陋。高橋就像是她的摩登伽女，龜井想。那些慾望像蛇一樣吞噬了她，她避無可避。她記得自己那天是多麼狼狽地從舞蹈教室逃開，獨自一個人站在熟悉的田徑場上，面對那股無法平息的呼吸。
高橋突然停了。她從鏡子裡的倒影看著站在門邊的龜井，她輕輕地喘息，對龜井勾起嘴角笑。高橋的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她全神貫注地望著鏡子，眼神悲傷得幾乎要漾出水來。
她為什麼覺得高橋哭了。龜井驚訝地看著她，然後高橋微微地笑，更加激烈地舞了起來。
屋外的雨聲幾乎要蓋住了音樂的聲音，高橋像是失去控制般地跳著。那是一支沒有音樂的舞，龜井想。高橋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額邊的汗水劃過臉頰，落在擦得光亮的木製地板上。
龜井的內心有種不安的躁動。她覺得自己應該打斷高橋，卻又捨不得打斷。她覺得這時候的高橋離得太遠，完全看不清。或許這才是高橋真正的內心世界吧。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人，內心是如此空泛而虛無，她感覺到高橋對於這世界的悲傷。她覺得自己在朦朧中似乎抓到了些訊息，對於高橋那無法再掩飾、壓抑下去的痛苦。
高橋為什麼要痛苦，是高橋拋棄了她啊。那個時候她是如何鼓起勇氣，把全部的自己攤在高橋面前。那時候高橋的一個眼神，高橋的一個笑容，高橋的任何一句話，對她來說都是如此的重要。可是高橋卻選擇了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
龜井死死地咬著唇，她覺得這個容易被高橋牽動的自己實在太沒有用了。
高橋的舞似乎沒有停下的時候。她的節拍已經超過了音樂的節奏，音樂對高橋的舞而言，似乎已經成為一種裝飾用的存在。高橋自顧自地跳著，她只是想要這樣跳而已，只是想要跳舞而已。
可是高橋舞蹈裡的負面情緒太強烈。她急著宣洩、讓那些被自己隱瞞起來的，像大雨一樣傾盆而下。走廊上的燈被那個綁馬尾的女孩關上了，只剩下舞蹈教室裡的那幾盞燈。龜井站在暗處看她，高橋顯得更加遙遠，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或許這才是她們應該有的結局，她想。
龜井的嘆息太過清晰。高橋的舞突然靜止了，她砰地一聲摔在地上，手腳關節和地板的撞擊聲讓龜井被嚇了一大跳。她回過神來，高橋就這樣趴在舞蹈教室的正中央，削瘦的背脊有種令人心疼的柔弱。
她往前踏了幾步。濕漉漉的褲腳在木製地板上拖出一條水痕，龜井猶豫地止住腳步。跌坐在那裡的高橋太令人心碎，她覺得自己逃不開那個詛咒，她覺得難受，她覺得痛苦，因為高橋的悲傷是如此顯而易見。她記得年少輕狂的自己曾想，如果這世上有任何會讓高橋難受的人和事，哪怕是自己，她也會不惜代價得讓自己消失。
可是她沒有消失，而年少時的勇氣已然消逝。
她想她知道高橋為什麼難過。龜井深呼吸，最後還是把褲管捲了起來，緩緩地走向高橋。
高橋跌坐在那裡，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像是個迷路的孩子，又像是個失去了所有的大人，高橋盯著地板上的紋路，眼神沒有焦距。龜井跪在她身旁看她，高橋的右腳膝蓋有一大片瘀青，右手的手肘也是，手臂上有一些擦傷。龜井仔細地檢查她的傷口，然後輕輕地開口。
「小愛，痛嗎？」
高橋抬起頭看她。她看著她很久，讓龜井只能對著她渙散的眼神苦笑。龜井輕輕地揉著她膝蓋上的瘀血，她怕高橋喊痛，所以不敢太過用力。可是高橋什麼反應也沒有，只是這樣直直地望著她，然後吃力地抬起手。
「繪里。」
高橋的指尖冰涼得嚇人，緩緩地劃過龜井的臉龐，高橋看著她，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
屋內下起了雨。龜井肩上的衣服都被淋濕，高橋用力地抱緊她，像是從來沒有擁抱過的力道。高橋死死地咬著她的肩頭，把整個人埋進她的懷裡。龜井緊緊地回抱她。那是一場無聲的雨，龜井抬起頭望著天花板，這樣的話，她才不會看見高橋的淚，也不會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龜井以為自己的眼淚在三年前都流光了，可是那些淚水，還是像窗外的雨一樣不停歇。高橋揪緊了龜井的襯衫，她死死地咬著唇，才能夠讓自己不發出嗚咽的哭泣聲。龜井撫著她的背，輕聲地開口。
「小愛，怎麼了？」
高橋沒有抬頭，她靠在龜井肩上，輕輕地闔上眼。「繪里，我討厭我自己。」
屋外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龜井撫過高橋背脊的手頓了頓，她重重地吁了口氣，靜靜地看著靠在自己懷裡的高橋，苦澀地開口。「我也是。」
如此地厭惡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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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說—句…
熊老大…您是個超…超…超S的人…
隊長和龜已被你虐到體無完膚了…
看來…“人間”裡的副隊，永遠都醒不過來，還比較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