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25 22:08:22史丹熊
低空飛行
03
龜井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春季雨後的圖書館裡，高橋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桌上擺著整套哈利波特系列，她一手撐著下巴，褐紅色長髮垂在肩側。高橋專注地看著書，偶爾皺眉，偶爾無聲地笑了出來，情緒被書中劇情牽引著，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站在對面直直地望著她的龜井。
剛從田徑場趕過來的龜井看著她，重重地喘了口氣。墨綠色的毛巾隨意披在肩上，髮梢還帶著未乾的水滴。她對那些引走高橋注意力的書感到忌妒，可是又不忍心驚擾沉浸在書中的高橋，龜井懊惱地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走到高橋身邊，拉開椅子坐下。
高橋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她。她將目光從書頁移到龜井臉上，因為劇烈運動的關係，龜井白淨的臉頰上帶著紅潤的熱氣。高橋溫柔地看著她笑，摘下左耳的耳機。「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今天練習比較早結束啊。」龜井笑嘻嘻地，刻意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高橋的身上有種槴子花的甜味，她側著身體，敞開的制服領口下是白皙的鎖骨和若隱若現的內衣。龜井赧然地避開視線，高橋卻渾然未覺地笑著，伸手輕輕地替龜井撥齊有點凌亂的瀏海，然後把剛拿下的耳機遞給她。「我剛買的新專輯，要聽嗎？」
龜井安靜地趴在桌上看她，望著高橋專注的側臉，連眨眼也捨不得。她貪心地想讓時間靜止。那是龜井前幾天在某本愛情小說上看到的句子，那時候只覺得煽情而無聊，現在終於懂得那種感覺。龜井只覺得自己生病了，她覺得口乾舌燥，手心不斷地出汗，龜井無意識地舔了舔唇，有些煩躁地扯著領子。
「繪里，妳怎麼了？」高橋疑惑地偏著頭看她。高橋湊得很近，近到龜井幾乎能看見她眼睛裡自己的倒影，槴子花的香味讓她的心臟劇烈收縮。龜井伸手握住高橋的手，低聲地喊她的名字。「小愛…」
然後龜井輕輕地吻了她。
只是一個輕的不能再輕的吻。如果不是高橋泛紅的臉頰，龜井幾乎要以為那些剛才的一切就只是她自己的幻想而已。高橋沒有任何反應，她低著頭，微微拉開兩人間距離。龜井像是被驚醒般地，失措地站了起來。椅子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撞倒在地上，在寧靜的圖書館內發出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龜井低著頭說了句對不起，失措地從高橋身邊逃開。
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高橋。
或者該說，她們從對方身邊逃開了。高橋開始對她避而不見，兩個人偶爾在走廊上擦肩而過，高橋也只是低著頭，表情平靜地從她身邊走過。而高橋畢業的時候，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一整個星期都沒有去上課。
她們之後就再也沒有連絡。高橋像是失蹤了一般，龜井找不到她的任何信息，連新垣也只能對她無奈地搖頭。直到龜井高中畢業的那年，她才接到高橋打來的電話，高橋說，繪里，妳好嗎？
那個晚上龜井泡在浴缸裡，三個小時。只要沒有看見眼淚的話，就不算哭過吧。龜井自暴自棄地想。那樣也好，她和高橋。如果沒有在一起，就不會分離，那麼她和高橋，就永遠不會分離。她和高橋，從沒有分離過。只要這麼想，就好了。
她和高橋只要這樣子，就夠了。
龜井從那個很久以前的夢裡醒來的時候，高橋正坐在她身邊望著她。她突然有點分不清楚，這個高橋和夢裡那個高橋。高橋已經離開了，不是嗎？「繪里，妳做噩夢了。」高橋低下頭看她，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有一雙眼泛著溫柔的暖意。
還沉浸在夢裡情緒的龜井背過身去，緊緊地抿著唇。「沒有。」她和高橋，這樣就好了。龜井覺得自己太過疲倦了，她無法再去思考任何有關高橋的事情。有些事情，那些勇氣和衝動，就只有那瞬間而已，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回來。只要再過一段時間，高橋離開了，她們就會回到原有的生活軌道，各自進行著自己的生活。
只要這樣就好了，龜井想。
「繪里，對不起。」高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抹嘆息與歉意。龜井拉高棉被蓋住自己的臉，只有這個時候，她一點也不想看見高橋的臉。她側躺著，彎著腰，兩隻腳往自己的方向縮了起來。「小愛，我現在不想說話。」
她想高橋剛才是聽見了什麼，可是，那種多年之後突然想起的歉意是她最不需要的。她最想要的在那年泡在浴缸裡時就隨著地上的肥皂泡沫一起碎開，而她現在什麼都不需要。
龜井隔天醒得很晚。
她醒來的時候，高橋側著身體坐在窗邊的那張單人沙發上，兩腳橫在一邊的把手上，懷裡抱著西蒙波娃的《再見，沙特》。她的膝上蓋著張咖啡色的毛毯，頭斜靠在椅背上，神情專注地望著靠在腿上的書。
秋天午後的陽光讓她的側臉有種金橙色的暖意，高橋的眼垂了下來，細長的睫毛輕顫了幾下，似乎是看到什麼令人難受的劇情。高橋抿了抿唇，望著書頁的側臉帶著一種秋日的寂寥。龜井覺得心臟似乎狠狠地縮了下，她掀開棉被，赤著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歪著頭看高橋。
「繪里。」高橋抬起頭輕輕地喊她。「妳醒了。」
「嗯。」
高橋闔起手裡的書，溫柔地看著她笑。「餓了嗎？我做了些沙拉，一起吃吧。」
龜井家的廚房是開放式的，與客廳之間只隔了個小吧台。廚房和吧台都乾淨的一點油煙也沒有，龜井從來不在家吃飯，吧台對她的用處，就只有拿來放包包而已。高橋來了之後，廚房才發揮原有的功能，吧台邊也擺上兩張高腳椅，當做餐桌使用。龜井穿著寬大的T恤和運動短褲，一手撐著下巴，愣愣地望著高橋的背影。
高橋是在等她醒來嗎。龜井苦笑了下。她想那或許是個不應該被期待的問題。高橋剛才看書的神情，讓她彷彿回到那個春季。她突然想逃，從那個夢魘般的，卻又不斷地讓她懷念的情境中逃開。那個十六歲的午後，下過雨的田徑場，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圖書館裡書的霉味，高橋身上的槴子花香，像是一種記號般被深深地刻了下來。
她想忘，卻又不想忘。
這就是所謂的自虐吧，龜井低低地嘆了口氣。坐在身旁的高橋轉過頭疑惑地看她，猶豫地開口。「繪里怎麼了？妳不喜歡吃沙拉嗎？」
「不是。」龜井搖了搖頭。她沒有忽略高橋眉眼間的憂慮，從昨晚那個夢開始，她的思緒和情緒就開始不受控制。這對現在這個高橋而言是不公平的，她想。「小愛，沙拉很好吃，謝謝妳。」
「嗯，我、我還買了水果放在冰箱，妳等下可以拿出來吃。」高橋溫和地看著她笑，然後她輕輕地把叉子放了下來，低著頭走進浴室。
龜井靜靜地望著她壓抑的背影。她在想放不下的是她自己，還是她們。現在的高橋，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去回憶那個自己的。龜井低垂著眼，聽著浴室裡傳來嘩啦的流水聲。她深呼吸，那個空了的座位上還留著高橋身上風信子的肥皂香，而不是槴子花。
高橋在浴室裡待了很久。龜井把盤子和叉子洗乾淨收到烘碗機裡，打開冰箱，在第二層找到一盒包裝精緻的草莓。她把草莓一顆顆挑出來，用清水細細地洗過，然後拔掉頂上的葉子。高橋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背後，淺色的髮尾垂著水滴，金色短髮濕潤地貼在頰邊，她看著龜井，低聲喊她。「繪里。」
龜井沒有停下動作，也沒有轉過頭。她隨口應了一聲，專心地把那些洗好的草莓擺到盤子裡。高橋注視她的目光，和第一個晚上，高橋問出那句話時的感覺太相似。龜井的心被提了起來，她不想要高橋開口說話。
什麼都不要說，這樣就好了。
高橋緩緩地走近她，伸手繞過她，接過了那盤草莓。龜井甚至能夠感覺到高橋貼在她背上的觸感，髮梢的水氣，雖然只有那一瞬，卻像是被定格重播過無數次般。龜井愣愣地看著她。高橋看起來很平靜，她咬了咬唇，目光溫柔地開口。
「那天去逛超市的時候，覺得吃些水果對身體會比較好。可是不知道繪里比較喜歡吃什麼，所以就先買草莓回來，之後繪里有什麼想吃的，再跟我說。」
「買妳喜歡的就好了。」
高橋歪著頭對她笑，她看著龜井，好像從未見過似地看著她。龜井被她看得有些窘迫，她搶過高橋手裡的盤子，拿起最大的那顆塞進高橋嘴裡。「笑什麼笑？吃草莓。」
高橋乖巧地把草莓吃了下去，她彎著眼看龜井，從背後拿出一張光碟。「繪里，下午沒有事吧？我們來看電影好不好？」
「嗯。」
那個下午，高橋在電影快結束的時候，靠在她的肩上睡著了。龜井看著她，無奈地笑了。結果高橋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太好了。龜井鬆了口氣，她把毯子蓋在高橋肩上，靜靜地看著她。
可是，為什麼有點失望，她想。
熊大人暌違兩個月的更新、卻讓人有種想尖叫的衝動…
你…你…你…你到底想虐誰啊？！！！…（叫完…收工…）
虐的在後面！ 2011-08-09 00:2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