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

不為了響應政府或任何環保救地球的口號，就不過是嚮應自己的荷包，好久以來傍晚不再打開工廠騎樓下的燈了。近日來頻頻有雨，不定是白天午後，或是黃昏深夜，時而悶熱，又有時微寒；怪怪的天氣一久便不再覺得奇怪。

燕子自二月底歸來便一直沒啥動靜，三四月間天氣有時寒的緊，也不知它下蛋了沒，心裏時時掛著萬一下了蛋這氣溫要怎麼孵出來？（今年親鳥不知犯太歲還是怎的，不幾日便不見蹤影兩三日，孵蛋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眼巴巴的看著鄰近屋簷下的鳥窩早是一片喧鬧，未免有些失落。

五月末終於有了消息。工作之餘仰著脖子見親鳥來回穿梭於對面樹林與巢間，每日估計不下數百回，心中常會響起「你們的辛苦我瞭....」諸如此類發酸的聲音。

昨天傍晚，四隻小嘴一如往常地發出那樣有些粗嘎的聲音訴說著單一的心意~~我餓，我餓...天ㄧ黑，隔壁修車廠廊簷下的燈亮了，吸引成群的白蟻前仆後繼地進香，我叉著手有點頭皮發麻卻呆望著。忽然兩隻老鳥就在廊下竄來竄去，尖尖的喙相當準確地捕捉了如同喀了藥般顛頗於光影下群魔亂舞的進香客軀體。他們有時從上往下，有時由下而上的攻擊，姿勢之美妙精準讓戰機之空中加油顯得笨拙無比。大約捕食個三隻白蟻以後便回到近距離的巢迅速的餵哺雛鳥，就這麼重複著同樣的程序，也不過一刻鐘，燈光下飛舞的美味蛋白質已所剩無幾。我不知自己在高興甚麼，好像有點「你飽了我便也飽了」的快意，但也非常小心不得罪任何人似的為白蟻默哀。

我想，在他們歸去之前，我會打開廊下的燈。

※關※

我與X算認識也算不認識，但X與她家人間的種種常叫我想起並思索親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X帶著一兒一女38年時從大陸到台灣，那時她先生還在不在我不清楚。

她兒子是空軍，據說是「黑XX中隊的一員」。兒子娶妻生子後繼續著飛來飛去的機密任務，有一天，飛機掉了。彷彿這一天早就從一開始就準備了好久般的平靜，X應該傷心吧？我想是的，每個母親都傷心，但X這麼說了一句：「終於能好好睡個不擔心的覺了！」我覺得這一句話的悲戚遠大於哭天嗆地或昏厥在鏡頭前。X活到很老，去的時候有90多了吧？在養老院。

兒子去了，X的媳婦Y也是個挺有個性的女人，教書，在幾乎沒有撫卹的情況下拉拔兒子讀完大學。兒子在學期間有了女友，兩人一心一同出國念書。女孩子家境大約也不甚好（唉，在那個年代，好的有幾個？）兒子力求母親也為女孩出錢出國念書，母親苦了一輩子自然無力也不願為了還沒譜的事兒耗盡老本，斷然拒絕，兒子一氣之下帶著女友自力出國，結婚，生子，定居國外自此恩斷義絕再不與母親有任何瓜葛。

Y沒有哭哭啼啼鬧自殺，過著孑然一身的日子，旁人看不出悲與喜，也不與婆婆X有甚麼交集，真的就從此海角天涯的與兒子不再聯繫。之後她住了很長時間的養老院，自己身子還能動，凡事不仰仗人。再之後，大概兩三年前，Y歿了，不知是誰或許是Y的小姑子通知了Y的兒子，他匆匆地回到幾十年不曾再看一眼的家鄉安靜地焚了Y的軀體，把骨灰撒在海裡又匆匆搭機離去。

我一直思索著他們的種種，或許他們是貼近於真實的人，生亦如此，死亦如此。用不著的燈火不必闌珊，關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