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14 22:51:56雲彫

絕魂──8(BL)

爹,我跟你討論幾個地方好嗎?

「好啊,要不要叫小瑛準備茶點了?」

嗯,我也餓了。他點頭。絕魂,一起來吃吧!他轉身想拉絕魂卻被避開了。

「我還有事。」絕魂淡道。

他突然疏遠的態度讓柳煜歆愣了愣。

怎麼了?!他不是一直都會陪他吃下午茶的嗎?!

「我自己有事,等一下去找你。」酷酷的不改面色,絕魂獨自走開了。

挺直的背脊有著冷漠和拒絕,無形的孤傲散發在他四周,警告著所有想靠近他的人別輕舉妄動。

柳煜歆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迴廊轉角,一雙迷惑的眼神掃向柳老爺。

他……怎麼了?為什麼態度一下子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是我!」注意到兒子的視線,他連忙撇清關係。

我知道不是你,只是想問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而已!柳煜歆好笑的解釋。

「不知道,歆兒,你真的喜歡他嗎?」柳老爺忍不住問。

從小歆兒這孩子的喜好就和常人不太一樣,大概是因為失聰而一直處在分外安靜的空間的關係。

歆兒的個性很安靜,但他也很容易對陌生的事物感到興趣,旁人覺得不好玩的東西他反而玩得不亦樂乎,眾人都喜歡的有時候卻入不了他的眼……

這些都沒關係,反正他們家裡的財富足以提供歆兒一輩子玩些稀奇古怪的嗜好,他也不想要求這孩子什麼。

可是,絕魂是個男人耶!

無論再好玩、再有趣,他都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雖然他已經和妻子商量過,若歆兒真的喜歡就由他去了,可是身為一個父親,他仍是希望兒子考慮清楚,不要因為一時好奇而鑄下憾事。

我喜歡啊!柳煜歆沒有遲疑的點頭。

他已經確定了,在這段時間內。

他喜歡絕魂,比一般的喜歡還要更喜歡!喜歡到讓他想黏著絕魂,光是待在絕魂身邊就感到安心,又心情失控的因為絕魂而情緒起起落落──雖然他掩飾的極好,但瞞得了別人,騙不過自己。

「為什麼?」柳老爺嘆息。

因為他對我沒有同情。

「嘎?!」

看著父親吃驚的表情,柳煜歆淡淡的笑了。

這種心情沒有人會了解的,雖然家裡的人都對他很好,但他終究可以在他們眼中找到同情或惋惜,那種眼神似乎就在訴說他需要照顧、需要保護,一定得依靠他人才能生存,就算他已經接手了柳家的生意,大家看他的視線還是不變的,他永遠就低人一等……

但絕魂不一樣,打從一開始見面,到知道他聽不見後,絕魂的態度都沒有改變,氣照氣;吼照吼;白眼仍舊是白眼,並不因為他失聰而有什麼特別待遇,就算有容忍也是因為他在裝無辜,面對絕魂這樣子的態度,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能夠站在平等的立場和他人溝通……
唇邊掛著笑容,他又開始擬定他的拐人計畫。

愈想愈覺得絕魂很重要,怎麼能讓他溜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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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呢,絕魂在離開書房後就一個人逛回房間,他住的是客房,卻位在雪閣之內。

柳家宅邸共分為四院四閣,分別是梅、蘭、竹、菊四院,以及風、花、雪、月四閣。

由於柳煜歆偏好無人的地方,柳老爺特別將雪閣列為只有特別人士才能進入的區域,一般奴僕不許擅自進入,他能住在這裡八成是小鬼的特地安排。

躺在床上,他枕著手臂閉眼苦思,回想剛才忽然閃過腦海的警覺──那令他不安。

伴隨著龐大財富而來的,是各方的殺機。

朝廷有柳煜霖頂著,憑小鬼的商場手腕應該也不至於得罪什麼人,但整個腥風血雨的武林是柳煜颺一個人扛得住的嗎?!

最近的武林喋血讓他感覺出血魄的不擇手段,萬一血魄把腦筋動到柳家,光靠他……擋得住嗎?

不只保護小鬼,還要守住小鬼所在乎的柳家……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防衛心一起,久違的肅殺感又籠罩心頭,驅使他內心隱藏的殘暴開始抬頭。

回想起令人心動的血腥味和刀光見影,生死一瞬間的刺激和快感激起他背脊的寒毛直豎。

因為命懸一線而興奮得幾乎快高潮;因為鮮血充斥所有感官而滿足得彷彿像劇烈發洩後的酥軟……瘋狂或嗜血已經不足以形容他這樣的情形。

那是他對於「強」的執著,在兵刃交接後能活下來,代表他又一次的獲得勝利,贏得了生存的權利。

十大惡人說過的廢話不少,大多數都被他忘得精光。

唯有「無命」郎森當年像在砍臭蟲般的一刀劈死那些從小利用他的老乞丐後,對他說的話,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甚至日日夜夜,反覆在心底默唸著那句話,十數年如一日的不曾改變。

「這世上全部都是敵人……」連同那個愛哭愛笑又愛鬧彆扭的小鬼在內,全部,都是敵人,「弱者只配被強者踩在腳下,」但是弱得可悲的小鬼卻不怕他,甚至還喜歡咬他並且惹惱他,「想生存下去,就揮刀把所有阻礙者給殺了,」唯有那小鬼,會因為氣憤而用棉被悶死自己,「成王敗寇,不想當最低賤的臭蟲,就得站上頂端,就算必須踩著屍體爬上去,或是劈碎每一顆絆腳石……」

他永遠記得,當他第一次把手中的刀刺進一向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肚子裡時,看著曾經把他當成出氣包毒打的掌櫃跪在地上磕頭求饒的模樣有多快意。

同時,郎森無情的哼笑像是投進心湖的石頭一樣,帶出一波波向外擴散的漣漪,激起他對於變強的無限渴望。

他成了野獸,成為郎森豢養的野獸。

或許是因為郎森的強讓他景仰,或許是因為郎森讓他有機會報仇,也或許,有著一雙無情眼神的郎森,是第一個伸出手將他拉離卑微生活的人,讓他對郎森產生一種較為奇特的情感,讓他只聽郎森的話,對其他惡人置若罔聞。

那是種野獸對主人的信任孺慕,在左眼的刺痛和迅速擴散的豔紅中,成為最可笑的騙局。

郎森毀了他ㄧ隻眼,理由是因為想看看瞎了眼的他能不能從森林裡猛獸的口中活下來。

掉在地上的眼珠子告訴他兩件事實,一個是他有多天真,另一件就是羅煞有多愚蠢。

為了阻止郎森廢去他僅存的右眼,羅煞刻意的挑釁,並且堅持擋在他身前。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他得以保住一隻眼,而羅煞再一次到鬼門關前逛一圈才勉強爬回來。

從那一次以後,他迫切的渴望變強,那種渴望在他親手砍死郎森以後,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更加強烈,強烈得令他焦躁,讓他像個瘋子一樣拼命橫劈豎砍的宰掉無數擋在自己面前的人,用鮮血來彌補內心的缺憾……

然後,可笑的事情發生了。

他被一個小乞丐的動作吸引,想起了小鬼,莫名奇妙的,情況峰迴路轉,他成了吃閒飯的米蟲,竟然長達一個月沒有用鮮血淋滿全身……

好吧,他承認他喜歡小鬼身上的味道勝過血腥味,儘管血腥味能讓他安心又興奮,小鬼身上的氣息卻只能聞又吃不得。

他喜歡被小鬼咬勝過在外頭逞凶鬥狠被刀劍砍;他喜歡坐在床畔花費心力替小鬼調息,看著他安心沉睡,勝過自己躺在舒服的床上,握著嘯龍刀淺眠;他甚至自找罪受的喜歡被小鬼氣到差點頸部經脈爆裂,勝過揮刀解決一切的不順心……

在柳家的日子原本讓他一直過得舒服,卻在驚覺自己的改變後,開始感到恐懼。

他在改變,他該死的開始變弱了。

現在的他會因為小鬼一個沮喪的表情就放棄砍死一個得罪自己的人──儘管他知道放過跟自己有過節的人有多不智,那傢伙隨時可能因為懷恨在心而暗中捅他一刀。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他卻願意為了小鬼的一個笑容而刻意忽略潛在危機……

變弱?

……他?

這個認知讓他泛起未曾有過的恐懼。

他不想回到過去當臭蟲的日子,不想被飢餓摧殘到必須撿市集小販不要的爛菜葉子充飢,不想在冰天雪地裡縮在冰冷的破廟石階上發抖,不想好不容易乞討到一口飯就被其他人搶走,不想被其他人當野狗一樣隨便斥罵毒打──或許野狗的待遇都比他好一點,至少野狗乖巧的窩在飯館門口的石階上還可以得到一根骨頭或一碗冷飯,而他縮在飯館屋簷下躲避大雨,卻被藤條抽得體無完膚……

他,不能變弱!

絕不!

如果關心會讓他變弱,他就不需要被關心,也不能關心他人。

喉嚨一緊,肌肉猛然繃起,絕魂摸著嘯龍刀的刀柄,認真思索離去的時間。

安逸是死亡的開始,安心是變弱的序曲……他需要武林的打打殺殺,他需要別人的冷刀冷槍,他需要無數的鮮血跟屍體,他需要……該死的!他需要一切可以讓他變強的東西,卻最不需要讓他感到懶洋洋的寧靜。

也許有一天,他會被比他強的人殺掉,屍體像是以往那些被他殺死的人一樣被棄置路旁或荒郊野外,再好不過用草蓆隨便包包,再壞也就是被斬首示眾、千刀萬剮……但他無法接受有一天,當他變弱了,必須看著原本應該被他踩在腳底下的人得意的抓著他,逼他親眼看見讓他變弱的一切因素被殘忍摧毀,然後才像踩死蟲子那樣的踩死他。

陰影因為時間移轉擴大,黑暗籠罩了整間屋子。

絕魂縮在屋子一角,握著沉重的兵刃,靜靜的把頭埋入膝蓋和手臂築起的小空間,忍受內心的恐懼。

這時候的他,還沒有發現,他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怕自己沒有力量保護柳煜歆。

……

「你想要力量嗎?」男人帶著無情卻狂傲的冷笑問著傷痕累累的小男孩。

男孩很小,但多年來嚐盡人情世故和生死交關讓他分外早熟。

「要。」男孩咬牙回答。

「有了力量,你想要做什麼?」男人笑得彷彿發現了新遊戲。

「我要把他們踩在腳底下,就像是他們曾經對我做的那樣。」憎恨,是男孩最早體會到的情緒。

「哈哈,那我就給你力量,讓你用鮮血和死亡妝點這無趣的人世間。」

瘋狂大笑的男人,憎恨一切的男孩,一大一小的身影被夕陽拖得長長的在地上搖曳,緩緩的走出揚州城。

那一年,男孩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