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的故事---11
(三)過年祭拜時的「衰尾」
重逢後的沉默片刻,林恩腦中浮現一個畫面:小時候的某一年農曆新年,可能那時她才七、八歲,爺爺在大廳門前貼上紅春聯,然後先燃香祭拜,再叫大家排隊祭拜祖先。她還記得以前三叔公和爸爸並排,媽媽帶著她站在爸爸身後,阿尼娜嬸嬸站在她旁邊,然後是大姑姑林秀清,和小姑姑林秀敏。
可是那年,爺爺指著三叔公:「你站最後,衰尾。」
全家人先後上香,最後才輪到三叔公,他低著頭,彷彿接受了命運。後來過年祭拜時都是如此,即便阿尼娜嬸嬸走了,大姑姑、小姑姑結了婚,連還是幼兒的兩個姪子、後來小莉也出現了,所有人都排在三叔公前面。
那年祭拜完畢,他故意對林恩眨眨眼,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在年夜飯後的牌桌上「故意輸給她」,她當時還以為自己是真的贏了,長大後才懂,那是三叔公疼愛她的方式。
眼前這個滿臉風霜、沾滿灰泥的男人,竟與家中祭拜時的「衰尾」是同一個人。
林恩回過神來,吸了口氣,輕聲問「三叔公,剛才你們在討論什麼呀? 好像有點激動 !」
「那是新村長,他說清真寺要先重建,這是信仰問題。我才不管,重建當然應該學校優先,先讓孩子有地方去有書可以念,我覺得這樣才能安心!」三叔公說。沒想到,林恩也同意林傑的看法,三叔公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四)相遇與相識
「叔,我找到小莉在哪裡了!」阿凱興奮地朝三叔公走來,夕陽映照在他被汗水清洗過的臉上,手裡拿著國際救援組織前幾周才配給的強固型數位筆記本;林正達馬上向著他邊說邊跑步「在哪裡?」,「在Blang Padang(布朗帕當)體育場避難營地」,三叔公說「怎麼會在那裏?離他們家有三公里多這麼遠?」
阿凱早就注意到三叔公身旁的林恩,轉頭對林恩一笑,問「叔,這位是?」林正達道「我的姪女,林恩,我們家最會讀書的一位,也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一位。」語氣中充滿以林恩為榮的驕傲。林恩拍了一下三叔公的手臂,笑道「三叔公,別亂講啦!」伸手向阿凱以英文說道「你好,我是林恩,現在在雅加達工作,非常感謝你為我的家鄉做了這麼多。」阿凱說「很高興認識你,我是陳信凱,來自馬來西亞。我們要感謝三叔公才對,如果沒有他,我們的救援工作不會這麼順利,而且他教了我們很多事情。」
三叔公忙道「好了,幫助我自己地方的人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事情。」,又對林恩說「明天我們就去找小莉?」林恩想到從前快樂無憂的小莉瞬間轉變為孤苦無依,心中疼惜萬分,馬上說「好」。
晚上,在營地,看到三叔公在國際救援組織、村辦公室間來回穿梭,又不時與救援、修復、工程、後勤等團隊的領導討論,林恩突然覺得,胸口被什麼溫熱的東西充滿。
那不是驕傲,也不是感動。像是……被重新接上了一條從家裡延伸出來的線。
(五)來時路
根據避難所紀錄,美蒂奶奶是在 Peunayong 東邊的林地深處找到小莉的,離海岸至少五公里,離林秀敏和尤努斯的家超過兩公里。
海把她們整個家推著走,第一波浪把她們沖到接近河道邊,第二波浪把她們往更內陸的斜坡推。
美蒂奶奶當天趁著海嘯停歇,壯著膽子尋找地震前跟奶奶說要去叢林摘採蕨菜的孫子,她被海嘯打到樹林邊緣,睜眼後完全認不出自己身在何處,因為道路被淹沒、海岸線改變、小村落成為沼澤。她摸索著,沿著叢林邊緣走,直到發現被泥水包裹著的小莉。
美蒂奶奶抱起小莉,小莉睜開了眼,卻沒有哭,只問「這是哪裡?」美蒂奶奶道「別怕,奶奶帶你回家。」
海水把整條 Peunayong 街推得像是被剝開的魚腹,只能沿著邊緣小心翼翼地前進,奶奶揹著她、牽著她、抱著她;一路躲碎木、躲漂流物、躲瓦礫,沿著被摧毀的部落往內陸走,一直走到 Blang Padang 的大草地,那裡終於沒有海的聲音——也沒有死亡的味道。
Blang Padang體育場人群聚集,國際救援組織在此成立救援營區,帳棚陸續立起,小莉終於到了第一個避風港。
家,是什麼?
是有人喊你名字時的那個方向。
是夜裡的火堆、是點著的燈,
讓所有離開的人、失落的人、迷途的人看見歸路。
是能在黑暗裡接住你的那雙手、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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