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可摩爾，這個圓滾滾又帶著笑臉，卻常常尖銳犀利得不留情面的胖子，再度用他的鏡頭，崩解了美國神話／美國夢的另一個華麗角落（你以為多數美國人真的能享受到「實習醫生」或「急診室的春天」裡的醫療品質嗎）。

觀賞麥可摩爾的紀錄片真的是一大享受，旁徵博引、嬉笑怒罵，戲劇張力十足，輕鬆又充滿娛樂效果，而且創作者強勢主觀地導引你的思考，其實沒有留給觀眾太多在觀影上思辯推敲的餘地（除非你硬是逼著自己努力清醒地去質疑導演的企圖與偏頗），就像看一部精采的好萊塢電影，如果你不苛刻地去挑雞蛋裡的骨頭，這樣一部電影，會讓你情緒澎湃，忍不住大笑、擊掌、尖叫，甚至落淚。

《要錢，不然要你命》所挖掘的是美國醫療制度的黑暗面，摩爾一如過去作品般，透過許許多多在這個殘忍病態sicko體系下受害的市井小民，用他活潑又煽情的電影語言，毫不手軟，大肆地戳刺、刮洗、鞭笞了美國政府（從尼克森到小布希）、國會與財閥那些為了利益而剝削人民的狼犬猛獸。當然，也帶著攝影機，來到臨國加拿大，甚至遠渡大西洋造訪了英國與法國，這幾個同為已開發民主國家，卻採用社會主義（這個字在美國形同髒話與邪教）醫療制度的地方，看看在被美國污名化的全民健康照護系統下的人民，究竟是得到了怎麼樣的醫療照顧。

在英國，摩爾訪問了倍受英國人民敬重的退休工黨國會議員東尼賓（反全球化大將，也被選為英國最偉大的100名人物之一），透過他的口，再現了摩爾在《華氏911》的觀點。「一個有教養、健康且充滿自信的國家，是政府很難去駕馭的，所以要讓人民保持絕望與悲觀。我認為有兩種方式，可以讓人民容易掌控，其一是讓他們恐懼，其二，是讓他們沮喪敗壞。」

是啊！飢餓、恐懼與生病的人，是多麼容易擺平，多麼容易操縱（看看北韓、看看緬甸、看看台灣）。和波斯灣戰爭如出一轍，表面上是為了理念與信仰（反恐與民主／自由市場、資本主義），內在是為了利益（石油與軍備／健康保險業及藥商），而骨子裡，卻是千古以來不變，統治者對於被統治者的階級操控，一種單純而且兇惡、幾近出自本能的駕馭人民技巧。

「Who are we?」麥可摩爾的畫外音，透露出不曾有過的衰竭與無力感。

於是影片最後，當然，麥可摩爾帶著他的病友們，開始了另一場挑釁行動，讓影片達到不可思議的意外高潮（雖然我想故弄玄虛一番，不過我想即使你沒看過這部片，今年這部片在美國上映前的爭議新聞應該已經告訴你了）。

對我來說，一部好的紀錄片「創作」，是可以跳脫他所拍攝的一時一地一事一物一人的狹隘侷限，拉出一個更開闊恢弘的視野，或是展現某種具普遍性的銳利觀點來。《要錢，不然要你命》重複了麥可摩爾前作《華氏911》的左派精神與立場觀點，他要探索的，當然不只是美國醫療及健康保險制度的殘酷病態，更是一個巨大的共犯結構，試圖在人民健康（這最基本的生存品質）上獲取惡毒利益，並達到奴役操縱大眾的統治目的。

然而，在影片的尾聲，麥可摩爾透露了一個他與他的死對頭（「我恨麥可摩爾網站」的站主）的小插曲，更意外地把整部說理分明、條理清晰的影片帶到了另一個感性的層次。

扯去所有政治、理念、信仰、道德、左派右派的外衣，撇開唇槍舌劍的歧異與衝突，每個人，其實都有著相同的需求、相同的渴望，而有時也有著同的無力感，而人與人之間，正因為這些最基本原始的需要與缺乏，而能夠真實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醫療保險／醫療照護，正是這種基本需求，任何人都能夠體會它的必要與迫切，無論貧富、種族、身份、性別，都是應該共同享有、共同承擔的，那不該只是一個體制、法令，甚或是一門生意，而是一種扶持與依賴，源自於人性深處某種良善的、人溺己溺的同理心，那是絕對不該被抹煞的。

麥可摩爾的說理與煽情，在《要錢，不然要你命》中都達到了極致，他一面大張旗鼓地揭穿政府抗拒全民健保的內在醜陋陰謀，讓人又笑又叫，一面也溫情軟性地展現人與人間的善意、同情與互助，才是健康保險與醫療最核心的精神所在，讓人熱淚盈眶。你或許可以仔細地去找出影片中論點的矛盾，與人工化的材料篩選，並指出他的偏頗與主觀，但你卻無法撼動他意念的飽滿厚實，以及感情的寬廣深刻。

＊P.S.＊
台灣的健保局應該要花錢買下這部片的放映權，並四處去巡演，讓大家知道，雖然大家整天在抱怨健保無能、官僚、浪費．．．整天在說健保會破產，但沒有健保究竟會有多麼恐怖，實在會讓人膽寒。不過民進黨政府應該要盡可能擋下這部片在台灣的映演，因為實在有不少美國現今狗屁倒灶的東西會讓人聯想到台灣低級、無能又忝不知恥的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