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8-21 00:58:35snow

那場雨過後(七)不再粉紅的世界

 

 

無法恨她。妳只能不停的給她愛,企圖用愛把她從泥濘中救出來。

 

 

差不多就是那種半生不熟的年紀,硬是要將單純的生活變成複雜的花系列,斤斤計較著所有細節,誰知道真正長大後的煩惱,根本無須刻意營造,學生時期那些自以為大風大浪的種種事件,不過就是一些枝微末節,等我們踏進更大的世界後,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滄海一粟。但明知道如此,回憶起那些微不足道的過去,我們又總是會心一笑。

 

 

我坐在琴房的窗台上,等待小提琴主人出現時,突然想起當初龜井和我說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當時的我們,真的就像置身在泥沼中,又企圖做個拯救大家的英雄,都只是幻覺罷了。

 

 

然而、如果從未經歷無知的過去,我們現在又怎麼能夠體會更強而有力的羈絆。

 

 

因為她的過去,妳無法恨她。妳也許還會渴望,殺了她那個骯髒的父親。龜井用緊繃的嗓音說出的那句話,不停迴盪在我耳邊。

 

 

*

 

 

距離太陽最遠的那一半的天空是深紫色的,靠近太陽那一半的天空還有微微的亮度。因為是夏天,白天很長,差不多是七點。

 

 

雨停了,雲散了,身上的泥巴也都乾了。

 

 

龜井長嘆了一聲之後就走了,絲毫不在乎全身幾乎都是乾掉的泥巴色,就這樣回家了。也對、畢竟她沒有被自己一拳打起的泥巴水波及。

 

 

走回休息室的時候抬頭看了看天色,呈現間層的天空很美,下過雨後的空氣很涼。一個深呼吸,忘記自己似乎有哭過的這件事,一心想好好收拾那殘局。

 

 

不想讓彼此受傷,卻都把對方傷到最深。就算是朋友間,也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就如同面對家人時的殘忍,故意把最難聽最傷人的話說出口,然後暗地裡哭泣,祈禱對方能夠理解自己,卻忘了別人的心也一樣脆弱。

 

 

為了你好,所以故意挑別人不會說的話對你說。是事實,也是藉口。越親近、越不會體貼。

 

 

休息室裡只剩下新垣學姊的背影,大概還在哭,所以我沒有開口,在打開包包時故意製造出拉鍊聲,打了通電話給小愛告訴她我今天會晚點回家不用留飯菜。在學姊的眼睛還沒消腫之前跑去洗澡,我知道學姐不會趁這個時候離開,她一定有話跟我說。

 

 

「妳還好嗎?」明明自己就哭到剛剛才停止,卻搶先一步開口問我。

 

「妳呢?」沒有吹頭的習慣,就讓它自然風乾,「不吹頭的話老了會很容易頭痛喔。」一不注意被轉移了話題,哭了那麼久的眼睛根本無法快速消腫,明明是整件事情裡看起來最無關緊要的人,卻哭的比誰都慘。

 

「這麼晚回去不要緊嗎?」天色已經完全暗了,除了休息室裡的燈火通明以外校園中沒有一點光害,今天正好也沒有月亮,我和學姐坐在門外一起看著星星,「已經打電話跟小愛說過了。」

 

「唉…好像笨蛋一樣。」在沉默了一陣子之後學姊有點帶著嘲諷的口氣說道,「嗯?」誰像笨蛋一樣啊?

 

「明明就不關我的事啊…。」眼角還有一點點淚光,淡淡的笑著,「為什麼我要哭成這樣呢。」像是龜井描述的學姊,在面對成堆的工作時會發牢騷,卻還是百分之百的完成了。

 

 

因為心疼在乎所以流眼淚,卻又為自己留下的淚懊悔,如果那兩個人自己都不感到難過,那哭成這樣又有什麼用呢?

 

 

「那兩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都是因為太不誠實了才會讓無關緊要的人替他們流眼淚。

 

 

可以說是旁觀者清,但也只有如此瞭解自己的人才會因此感到無助而哭泣。我從未擁有過這樣的友情。

 

 

新垣學姊,真的是個既溫柔又溫暖的人。

 

 

「妳知道嗎,當一個人心中的傷痕越多、越深,她就會用比你我都還要開朗的笑容去掩蓋那些傷疤,妳以為她的人生只充滿單純的夢想,事實上是一旦失去夢想,她的人生就什麼都沒了。」學姐說的聽起來相當沉重,我一度想用戲謔的態度待過,她卻板起臉用我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看著我。

 

 

沙由美所受到的傷害遠超過你的想像。

 

 

在聽到粉紅少女的名字前,我一直以為學姐說的人是純。

 

 

「就是因為如此,這整件事情我們無法責備任何人,只好互相傷害。」學姐和龜井的話在我心裡串成了一個圈,沒有辦法責備她,那個叫做沙由美的粉紅色少女。

 

 

學姊的建議是:大家都需要稍為冷靜一下。

 

 

我本來以為大概又要用兩個禮拜的時間來冷靜,沒想到學姐卻說:明天就沒事了。

 

 

「就因為是彼此了解的朋友,所以只要一句對不起,馬上就能夠原諒對方然後把事情好好的說清楚。」真的真的好羨慕她們能有這樣珍貴的友誼,比家人還親近甚至互相了解體諒。

 

 

麗奈也能夠做到啊,只需要一顆真誠的心。只要保持這樣的信念去做,不論能不能夠得到相等的報酬,自己覺得值得的話就不後悔的用真心以待,碰到自己認為不對的人只要保持距離就好,一直這樣用真心待人,一定會碰到的。

 

 

「妳不就遇到了我們嗎?」讓我淚水潰堤的那一瞬間。

 

 

雖然沒有肢體或口語上的安慰,但學姊那一股溫暖的微笑卻比一個擁抱還有力。

 

 

「麗奈,真的是相當的幸運呢。」跑到小愛房間告訴她這件事情之後被這麼稱讚了。

 

 

認識了小愛也是件幸運的事,但是對於現在看來非常幸運的我來說,卻是因為離開了自己最親愛的家人而得到的,怎麼想都有一股罪惡感。

 

 

打電話給母親時已經不再偷偷流淚,不知道能不能算的上是好事,我擔心不流淚是因為我已不再想念她,唯一能夠慶幸的是母親的聲音聽起來很健朗,身體應該已經恢復了不少。

 

 

「適當的改變和適應並不是壞事,重要的是麗奈的心,那是絕對不會變的,不是嗎?」被小愛這麼安慰著,終於感到安心。

 

 

*

 

 

第二天中午的休息室裡,大概只有我抱著不知所措的尷尬心情,道重沒有出現,純和龜井如同往常一般的打鬧,如果不是因為新垣學姐也在,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你應該有什麼話要跟純說吧?」整理著球衣時被學姐問道。

 

「啊、這個嘛…。」我怎麼會天真的以為純不會告訴學姐和龜井這件事呢。

 

「繪理,跟我一起去倒垃圾!」學姐突然叫住正和純有說有笑的龜井,「耶-?你和麗奈一起去不就好了?」

 

「就要你跟我一起去還囉唆!」我看見學姐對龜井使了個眼色,我跟純的表情馬上尷尬了起來。

 

 

我跟純的對話並沒有馬上開始,我繼續整理著球衣,純則是玩弄著籃球。

 

 

「純-,」在球衣已經全部整理好無法繼續當做逃避的藉口後,我終於還是開口了,「我希望能夠跟純當一輩子的朋友。」看到純硬是擠出的笑容真的讓人好傷心。

 

「純真的是個很體貼又能夠讓人開心的朋友,也許對純來說,就算是情人分手了也能當要好的朋友,我卻沒辦法保證自己也做得到,不想在那個時候做傷害純的事情,所以寧願現在就這樣告訴妳,因為想跟純做一輩子友誼不變的好朋友,所以拒絕純的交往,希望你能夠理解。」

 

「竟然這麼快就想到分手的事了。」純說的無奈,我完全無法反駁,「但是聽到妳這麼說實在太好了。」

 

 

雖然看起來還是有些傷心,但笑容已經漸漸恢復了以往的精神,我也忍不住露出了大大的微笑。

 

 

「我一定要好好的珍惜,麗奈這個一輩子的朋友。」這一刻,我完完全全了解了新垣學姐所說的真心,跟家一樣用真心築起的避風港。

 

 

新垣學姐和龜井走回休息室時眼眶竟然含著淚,雖然知道她們一直都在門外偷聽也沒關係,一人一隻手用力摸著我的頭,互相擁抱時就像心貼著心一樣,比夏天還要溫暖的體溫。

 

 

能夠來到福井實在是超級幸運。

 

 

雖然看起來像是吵架的事件完滿落幕,我卻不自主的在意起道重,因為那天之後誰都沒有提起道重的名字,她也不再出現在純身邊,一切就像她當天根本就不存在一樣。更何況聽了龜井和新垣學姐的話,更讓人無法不去在意道重這個謎樣的少女。

 

 

「耶?沙由美嗎?」因為晚餐後和小愛一起喝茶時聊到學校的事情,就順口問了小愛,知不知道道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對於沙由美的一些事情都是聽里沙說的,那個時候還沒被討厭。聽到小愛說出討厭這兩個字的時候我有點難過,因為新垣學姐並不討厭小愛,我卻找不到時機告訴小愛我已經知道她們那時候的事情。

 

 

我不清楚沙由美發生過什麼事,只知道她其實並不是福井人而是從山口縣搬過來的,好像是因為母親過世後就由娘家這邊的阿姨照顧,聽里沙說,沙由美似乎有個坎坷的成長過程。

 

 

所以新垣學姐才會說出那樣的話吧,用笑容掩蓋傷痛。

 

 

「最近的麗奈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完全沒發現不知道是誰因為用力過猛而飛越籃框的球,重重的被砸中了頭頂,一時間天昏地暗頭暈目眩。

 

 

一張開眼睛看到的是眉頭全都皺在一起的純,正拿著冰袋替我冰敷被打中的紅腫。

 

 

「純,你可以告訴我關於道重的事情嗎?」也許是被撞傻了,被自己這麼脫口而出的話嚇了一跳,「這個嘛…等會兒吧,等你好點再說。」

 

 

其實都是聽龜井說的,畢竟在我認識龜井前她們就已經分手了。道重是三年前才搬到福井來的,因為母親過世所以寄住在阿姨家中,聽說阿姨家好像非常不願意接受自己妹妹的孩子,道重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娘家那邊就已經非常不諒解並且逐漸的脫離了關係,所以雖然姊姊有錢,妹妹卻過著平窮的生活,現在、道重雖然住在那個家裡,卻不被任何人受到重視。是個孤獨又悲傷的人。

 

 

道重的父親對道重做出了禽獸不如的事情。就算是已經猜到這樣令人震驚的答案,真正聽到耳裡時,還是忍不住的顫慄。

 

 

「總覺得沒對麗奈說清楚自己很過意不去。」我發現當純不好意思或是想要掩飾尷尬的情緒時,就會在對話的空檔拿起球來玩,一邊說話一邊玩球。

 

「我並沒有真的跟沙由美在一起。」停頓了很久才繼續說,「是剛好在為麗奈傷心時沙由美正好來找我,說要跟我商量一件事。」

 

 

幫我接近田中麗奈,報酬是暫時成為妳的慰藉,想要幹什麼都行,唯一的條件是:不准告訴任何人。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同情她還是討厭她,就像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面對那種無理的態度卻無法不被她吸引。

 

 

「所以純有跟她發生什麼…事,嗎?」不知道為什麼問出那麼令人害羞的話題,也許只是想要確定純不會是那樣子的人,「什麼都沒發生啦啊哈哈哈哈哈───!」

 

 

我才不是那樣子的人呢。我相信純,那麼道重呢?

 

 

「對了,沙由美很會拉小提琴喔,看不出來吧?」純把球全都收進袋子裡,「成績也很不錯,常常代表學校出去比賽呢!我是沒聽過啦,不過繪理說她每次聽到都會哭耶,好像有點太誇張了。」

 

 

這就是我不常在學校看到她的原因嗎?因為對於樂器幾乎一竅不通,平常只會唱唱歌對音樂並沒有太大的興趣,所以管弦樂部的相關消息並不會特別注意,他們的練習室離教室和籃球部都有一段距離。

 

 

學期已經快要將近尾聲了,蛋糕店的工作和學校及籃球部的生活一如往常的進行著,還是沒見到道重,卻依舊還惦記著她的故事。

 

 

比想像中還在意純說的那句話,為了接近我,到底是為什麼呢?道重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那樣燦爛的笑容背後的傷口到底有多深?為什麼會想要接近我呢?

 

 

越想越無法忽視。

 

 

今天晚上因為小愛有事臨時無法上班,所以替她代班而待在蛋糕店裡。

 

 

「歡迎光臨。」

 

 

因為被對著櫃檯整理架上能夠讓客人挑選的蛋糕飾品,轉身才發現客人是粉紅色少女,更正、是道重。她今天穿著很樸素,基本色是黑跟白,簡單卻很端莊,沒有粉紅色的裝飾,也沒有粉紅色的棒棒糖,連笑容都沒有亮度。

 

 

終於來了,因為不只是在學校沒遇見她,最近似乎連蛋糕店都很少來,每每都是被小愛遇到。

 

 

「一個鮮奶油蛋糕,謝謝。」她露出不同於往常的收斂笑容,在店內坐下。

 

 

沒有多於的攀談和情緒。

 

 

「你的鮮奶油蛋糕,需要點杯飲料嗎?」雖然不太尋常,卻讓人感覺不到彆扭或異樣,這麼平穩的道重很吸引人。

 

「可以只要一杯白開水嗎?」耳朵兩邊容易垂下的頭髮分別用一只黑色的蝴蝶結髮夾向上固定住。

 

「馬上來。」道重拿著銀叉,歪著頭看我走到廚房倒水,又看著我走向他。不是令人難過的注視,反而讓人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她還帶著疑惑的微笑。

 

「我臉上有什麼嗎?」她今天的氣質很適合銀叉和高腳水杯。

 

「很奇怪嗎?」她突然反問我,「耶?」

 

「沙由美不是個每天都瘋瘋癲癲的人。」被她看出了我心裡的疑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偶爾也是會有嚴肅沉穩的時候。」說完以後她笑了,把鮮紅的草莓從奶油上拿下放在盤子旁,吃了一口鮮奶油。

 

「對不起。」大概是因為無話可說所以為自己心裡那個無理的問號道歉。

 

「不用道歉吧?換作是誰都會這麼想的,因為正是沙由美才會有這種疑問吧?」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的黑皮高跟鞋,托盤還在手中。兩個人的對話停止了三十秒。

 

 

「今天是媽媽的忌日。」她停下銀叉的動作,有著平和的笑容和一點點淚水,「坐下來陪我、吧。」終於有些閃亮亮的笑容,可能是因為眼角有淚。

 

 

放下托盤脫掉圍裙,週三傍晚的客人比較少,我坐在道重對面,這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細的看著她,皮膚很好,兩頰透著天然的紅潤光澤,睫毛又長又翹,雖然沒有堅挺的鼻樑,但是嘴形很漂亮,笑起來時法令紋的深度剛剛好,擁有飽滿的耳垂和漂亮的眉型,沒有染髮的髮質很好,就像是無可挑剔的洋娃娃一樣漂亮,因為身高的關係,手指頭相當修長指甲的形狀不需要水晶指甲裝飾就相當好看。

 

 

她低著頭玩弄著盤中的草莓,說了和小愛幾乎一樣的話。

 

 

雖然看起來漂亮,卻一點也不可口,甚至還酸的要命。如果可以跟它的顏色一樣甜美有多好,可惜沒有一次如此,不管什麼時候都一樣,不好吃。

 

 

就跟我一樣。

 

 

她帶著愁容的微笑讓人有些心疼,我竟然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我就不喜歡吃甜的。」我搶過她手中的銀叉,將整顆草莓塞進口中。

 

 

好、好酸。

 

 

因為我無法自主五官完全皺在一起的表情,她捂著嘴笑了出來,「幹麻這樣勉強自己。」

 

 

「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天啊、我看起來一定笨死了。

 

「什麼都不說也沒關係。」起身,她將蛋糕的錢放進我手中,親啄了我的前額,「謝謝妳。」

 

 

我想起剛到福井的那個月,有個少女在店裡買了兩個鮮奶油蛋糕,和我一樣穿著足羽高中的春季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