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幾天聽到一個武術的故事，那種教習的觀念，跟我們的印象大相逕庭。

師兄阿成上星期陪同師父到北京，探八十多歲的師公。師公已八十多歲，仍然不需用拐杖。據成師兄說，老一輩的八卦拳師傅多數長壽。

阿成的師父姓涂，自中學開始習武，主要學形意和八卦。涂師父先後在台灣和香港追隨過不少拳師，其中一位自大陸來香港後，為了在謀生之餘練拳，特意找一份看更的差事，管倉庫，每天就在那裡練功，很多年後後來才設館授徒（成師兄曾說：想練出大功力？搵個倉黎看(陰平聲)啦！）。

這位師父有大功力、真功夫，但有一點眾所周知，就是教徒弟會留下很多手，很多徒弟跟他幾十年也沒有學全。有次涂師父無意中到閣樓，看到師父自行練習一些前所未見的動作，問他練什麼拳，師父立即停下不練。他後來才知道，那是所謂「老三拳」，是前輩形意拳師傅流傳下來的精髓。後來這師父得了大病，自知來日無多，心生悔意，在病榻上對一眾徒弟說，待病好了會將自己的功夫全盤相授。只可惜為時已晚，他的病沒有治好。成師兄說，他傳給弟子的大概只有五六成，其餘
的絕活業已失傳。

涂師父後來辭去香港的工作，到大陸尋訪名師。某次在北京的公園遇到一老者在練功，頗有架勢，知是同道中人，提出試手。雙方擺好架勢，那老者搭著他前臂一按，涂師父立時像腳底裝了彈簧一樣，整個人彈起來。這下子他知道遇到高手，立刻向老者求救。老頭聽到這句話，拔腳便走。此後幾天，涂師父再到這公園，再也遇不到他。

幾天後老者再出現，自行練習。涂師父這回學乖了，上前搭訕，完全不提學武的事。那老者也沒有拒絕，跟他聊聊，慢慢熟絡起來。硬的不吃，軟功夫果然來得。一年半載之後，涂師父正式拜入門，習八卦掌。這一學，學了八年。八年當中，他沒有工作，每天鍛練，也沒有學全。錢自然花了不少，但他是武痴，生活要求甚低，物質上全不計較。

那老者不大缺錢，也不用教拳維生，畢生的真功夫，只傳了涂師父一人。涂師父早年積攢了一筆錢，因此可在北京一住八年，後來教拳也屬興趣居多，弟子當中真能夠登堂入室的，大概只有成師兄一人。

老者的功夫是跟誰學的？是一位年紀相約的拳師，即成師兄的另一位師公（他後期也有親自指點涂師父）。這師公當年在公園教拳，老者跟他學，用心之餘，不斷用「誠意」即鈔票打動，曾試過為了學一個動作，給師公四千元──當時是七十年代，四千元可以買到一座四合院！

師父雖然廣收弟子，但分得很清楚。一般弟子，只教一般招式。重要的功法，只傳入室弟子一人。有學生跟他三十多年，仍然學不到真正的功法。三十年也罷，不教就是不教。

我們自然問，為什麼涂師父遇到的拳師都如此吝嗇以至狠心？這樣子「收收埋埋」，不怕失傳嗎？

「他們的功夫得來不易，自然特別珍惜，不會輕易教出去，」成師兄說：「況且，教給不適當的人，也是對這門功夫的不尊重。」擇徒從嚴，教他一兩個，讓這一門流傳下去，也就夠了。

按道理說，成師兄應該來得及拜見這位功力更精純的師公。據說，他八十多歲時仍然身體強健，生活起居一如常人。然而某年冬天，師公如常睡覺，第二天就沒有醒過來。後來才發現，屋子煤爐的煙道塞了，空氣不流通。師公是中一氧化碳毒身故的。

2005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