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03 00:07:01Sade

獻給獨居的那一年

夜晚落下的雨勢時大時小,隨著雨滴落下的物體接觸面材質不同,它產生了各種不同的聲響,輕快而連續的、宛如重槌打擊碰碰作響的、忽然出現又消失的間奏,這些聲音組合譜為一段交響樂,加上外頭雨夜特有的冷涼微風徐徐吹來,讓原本半入夢鄉的我逐漸清醒過來。

切掉電腦螢幕的電源,從身後的木質三層書櫃取下「Hitler and Nazism」,翻身躺上床鋪,將枕頭調至令人舒適的定位,打開書本繼續上次中斷的地方
“1925年4月老牌陸軍元帥興登堡(Hindenburg)出任總統,這很能說明共和國價值觀的倒退。……….............................通過民眾的一致意願使這位當權者合法化………………………………….;選民們恰恰在利用民主表達一種反民主的選擇自由”

回憶,閱讀的聲音逐漸開啟前往過去之路。

那年我剛滿22歲,好不容易熬過男生宿舍充滿汗臭特有的酸腐味和食物殘渣發霉的氣味,第一次嘗試在外找房子居住生活,由於對自己未知的未來抱有過高的期望,我企圖尋找的不單只是一個可以容身的空間,而是一個觀念性的迦南地,當然事情不如我所預期的,先是名單上的屋舍環境不夠乾淨,再來就是房租超出我能接受的上限,在類似的情形持續兩個月之後,我已經做了一個最壞的打算,或許只好繼續住在學校宿舍了。但就在學期結束前兩天,一篇偶然看到的雅房出租文章,讓我找到了落腳的地方。

簡略描述一下居住的環境
房間是約四坪大的木質地板,一張單人床沿著牆壁置於房間左側,兩面毛玻璃窗開在北面,九月微熱的陽光可以透入照亮整間房間,窗戶下方就是讀書寫作的地方,不可不提的是,房間左邊整面牆壁採取嵌入式的衣櫃和置物櫃,可以收納許多物品衣物,讓環境看來簡單整齊。走出房間,沿著樓梯下樓外出,這整棟建築座落於一條僅容一台汽車單向通行的小巷子裡,每逢早上沒課時(沒課的定義很廣,諸如課表沒排定,睡過頭不想起床,外面雨勢很大,昨晚看電影太累),我會沿著小巷子走到距離約20公尺外的傳統市場,買兩個熱呼呼的肉包子或澆滿豆瓣醬的湯麵果腹,然後窩在房間裡慵懶一早上。通常晚上下課後,我跟同學會跑去吃碗酸辣麵或湯餃,讓在寒冷天氣裡飢餓發抖的身體同時獲得溫暖與飽足,接著跑去市區的書店看看有什麼新書出版,或是騎車前往南寮漁港呼吸潮濕鹹澀帶著微臭的海風。

就行為上來看我的生活大概就是如此,但是在心理層面,卻是經歷了一走往荒無沙漠的探索之旅。

剛搬過去的第一個月,因為尚未架設網路,回到家中就無法上網,就表示無法和同學聯絡,所以我總是在外遊蕩,可能在學校計算機中心上網,去同學家,串門子,在宵夜街漫無目的的遊來晃去,想讓自己混入人群之中,以遠離孤獨。但是這些方法存在它一定的極限,最後我仍必須回到那裡。

打開房門,裡面所有物品依舊堅持在自己的位置上,跟我早上離開時相同的景象,衣架上整齊懸掛的衣服,攤開撲滿整個床鋪的棉被,桌上半杯殘留的冷咖啡,它們靜靜的在那裡,不發一語沈默的在那裡,整個房間的時間似乎停滯不前。有時候我成為一頭在鐵牢中的獅子,在四方形的圈圈裡遊走低吼,我渴望與人對談,甚至是一個注目的眼神也好,我不願被遺棄在這方型的孤獨之中。

By Pascal
“All the unhappiness of men stems from only a reason; that he is incapable of staying quitely in his room”

為了讓自己能夠停留在房間裡,為了逃離外在情況造成的不適應感,我被迫朝自己的內在世界探索,思想跟隨著血液流動,左心房、胸腔、肺部、沿著動脈往腹部、腿部流去,再經由靜脈流回右心房,一個循環連接一個循環,隱藏在細胞裡幾乎已經失落的碎片又重新慢慢浮現,是的,它是哲學。

它曾經是青澀年代的導師,在我面臨未知事物的引領者,更是讓我藉以超越他人的驕傲。從最簡單通俗的”蘇菲的世界” ,沙特”虛無或存在”,康德”絕對理性批判”、叔本華”意志與表象的世界”,越是隱穢艱深難懂的文字,就越激起我研讀的慾望,讓我不惜耗費許多夜晚不眠苦思甚至頭痛難當。即使已經好幾年不曾仔細重新閱讀,我依稀記得當時背誦的部分段落

“在這世界上有兩件事,我越是去思考,就越是感到敬畏;那就是我內心的道德準則和頭頂上的星空,它們向我證明,上帝在我頭頂,亦在我心中。”

“….你必須期勉自己的精神向上提升,就如同弓渴望著箭,箭渴望著遙遠的星空”

孤獨,一個人坐在房間的正中央,四位白色的守衛天使固守四方,你無路可走,你能逃到哪去?你必須去正視自己,去注視每一個自己。

哲學消失不見了,它不再是某個人的一本書、一段話,不再拘泥於浪漫主義、辯論三原理、理性批判,它們變成了我,我們。

切掉頭上電燈的開關,我們開始了第一次的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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