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06 18:49:16伽藍

命卦(下)

 

 

怕夜長夢多,上官秦的審判在太子的干預下,如火如荼地展開,不消一月結案,宗人府以意圖謀反之罪判他死罪,但姑念他為皇子,留他全屍,賜他鴆酒自溢。

上官秦接到鴆酒時,只是深深一閉目,隨即仰頭飲下,然後丟了杯子坐在稻草堆上,看向流露出勝利笑容的太子。

「皇兄,我本就不想和你爭奪什麼。」

「我說六弟,你也是在皇宮長大的,爭權奪勢之事想必也看了不少,難道不曉得『功高震主』這個道理?只怪你自己太得人心,也怪你和東方離天走得太近,他是什麼角色?富貴名利、皇朝生死全在他掌中。」太子冷笑不已。

「就這樣?」上官秦心中苦笑。

到頭來,東方離天與他親近,幫了他也害了他。不過太子是瞎了眼不成?若是東方離天有意讓他登上九五之尊,他現下會在這裡嗎?

思路到了這兒,心中更加苦澀。已是如此,他卻還相信東方離天沒有背離他,這樣的自己,該說是可憐,還是愚昧不堪?

「當然不是。」太子驕傲無比的聲音揚了幾分,臉上的笑轉了意,像是望眼欲穿的佔有。「莫說你沒為他動心過,東方離天面如白玉、口吐幽蘭,本太子雖無斷袖之癖,也不免想沾上一沾。」

上官秦倏地升上一絲厭惡,對太子的厭惡。

東方離天他碰的得嗎?為了貪圖一點新鮮想染指東方前,是否該掂掂自己的斤兩?他為東方不值啊!竟幫了這等無恥之輩一把。

本欲替東方出言相罵,猛又想起自己毫無立場。他是東方離天的誰?不過就是君子之交幾寒暑,最後糊裡糊塗地讓東方送進天牢、斷送了性命。

當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不該是這樣。

想來真的不該是這樣,他們之間那層關懷暖意都不該是騙人的,他倆誰也沒必要花上幾年與對方虛情假意、拖拉磨蹭,他不是這樣的人,東方自然也不是,結果到底是為了什麼?東方要轉眼間就扔了他?

「怎麼?說不出話來?」太子又無恥的笑了。

上官秦胸口一窒,張嘴欲打斷太子礙眼的笑容,誰知一開口竟吐出一口血,在稻草堆上開出朵朵血花,眼前又一濛,太子的笑臉也不真切了,下一刻,天地彷彿顛倒一般,就再無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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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朦,夜色沉沉,東方離天站在城門口,寒風下,一襲紅衣若火,似要將他燃成灰燼,隨風而逝。

守門的衛士不知為何昏迷倒地,渾然不知正有一行人低調迅速的往這裡接近,倒是東方離天一直站在那兒,在這群人接近的同時,第一時間就發現,而這群人看見他,亦不閃不躲,反而大方奔來。

為首的一名男子人高馬大,俊武威猛,往東方眼前一站,拱手道:「東方先生,多謝相助。」

東方離天冷若冰霜的瞥了他一眼。「鎮王,無需多禮,我助的不是你,是六皇子。」說到六皇子時,他的目光投向鎮王身後的馬車,溫和許多。

東方離天卦出必準,目中無人,連久駐邊疆的鎮王都時有耳聞,早聽民間流傳:「欲知生死事,上有神佛,下有鬼靈,若遇東方,兩者不求;然卦象難出,前門逐令,後門哀兵,冷霜依舊,眾者敗歸。」

這索性鎮王也不怎麼蒂心,跟著往馬車一看,朝他問道:「東方先生,當真不願六皇子知你真意?」

他與六皇子互為表親,素有相識,知他甚詳,當初,聽聞六皇子讓太子等人誣陷入獄,他差點揮兵南下,卻接到東方離天家中總管送來的密函,要他稍安勿躁,按信中策動,開始時他疑恐有詐,但思前想後下,信中所言並無不妥之處,因此便按計行事。

於是他只帶幾個親信,暗中潛回京城,和天牢內的六皇子接觸,策畫假死計策,那杯鴆酒不過是摻了假死藥,現下,六皇子正在馬車內昏睡。

然而,他不懂的是,何以東方離天要隱瞞六皇子他的所做所為?

「知與不知有何分別?他等的畢竟不是我,少知一分,少分掛念。」鎮王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只覺東方離天說這些話的時候,冷淡的神情中隱約藏有落寞。「多說無益,快走吧!追兵要來了。」東方離天眼角一揚,遙望遠處滾滾塵土。

鎮王也知現在確不宜閒話家常,大手向前一揮,幾名親信拉著馬車出了城門,城門外另有接應的人及馬匹在等候。

「鎮王。」東方離天忽然叫住他。「切莫牢記,京城一亂回京聖旨必到,屆時暫拔營,但莫趕莫急,能拖且拖,待君王抵定,再開拔征討,還有六……上官秦你要好生照料,要傷他半分,我定將你割肉刨骨。」明知不會發生,還是忍不住叮嚀威嚇。

不用六皇子而用上官秦,是提醒他往後要護守的是單純的上官秦這個人吧!

鎮王拱手作揖,深深一拜,隨即趕上眾人,離開京城這是非之地。

雜沓的馬蹄聲紛亂而至,騎在前頭的太子一見東方離天,又見倒地的守衛,驚愕的跳下馬來上前質問:「東方離天,發生何事?我接獲眼線來報,說六皇子沒死,讓一群不知身份的人運出城去。」

東方離天冷眼一掃。「今日要死的不是他,是你。」

「你胡言亂語什麼?」太子大怒,心思猛轉,霍地明白自己被擺了一道,當下大喝:「東方離天,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本太子要將你凌辱至死,吊屍城門三晝三夜。」

「我倆兒本就無恩無義,要殺我你還沒那本事,我卦準如神,能測不出今時今日的場面嗎?你當真比豬還蠢。」東方離天揚揚嘴角,貌極不屑。

太子氣得心火狂燒,總算讓他見識到東方離天翻臉如翻書,轉眼無情的性格,盛怒之下顧不上要人去追逃走的六皇子,雙眼充血爆凸吼道:「來人,把他拿下。」

一聲令下,太子所屬的衛隊蜂湧而上,東方離天冷靜自如,揮揮衣袂,以右腳為圓心,幾個迴身,就把靠他最近的那排人弄得手忙腳亂、兵器落地。

「給我上,全都圍上去,絕對給本太子生擒,待本太子快活完後,再將他扔到軍營充軍妓,東方離天,本太子看你到時還有何顏面狂妄。」太子在後頭七竅生煙的厲喊。

東方離天是什麼性情,哪容得別人叫囂,眸光劇寒,皓腕一翻,手印速結,紅光從眾人腳下竄出,無聲無息,彈指間,那幫衛士的身體在紅光中潰散成灰。

太子「啊啊啊」的說不出話來,眼睛直定定的瞪著紅光看,最後嚇得雙腳發軟跪地,跨下一陣溼意蔓延。

東方離天冷厲一笑,如寒梅初綻。「太子,冥道地府正等著你呢!望你在奈河橋上,還有衛士供你使喚。」

明明是同一張臉,即使笑得冷厲還是不減勾人魅態,但看在太子眼中,只感到極端妖異,又聽見他這麼說,跪著的兩條腿當下抖得如秋風掃落葉。

「鬼啊!見鬼了啊!」太子神色錯亂的哭天喊地,可憐的是被嚇的連爬都爬不動。

東方離天懶得理他鬼吼鬼叫,大揮朱袖,一把薄若蟬翼、無體有形的虛無之刀破空劃出,當場斬下太子的首級,一顆表情扭曲的頭呼嚕滾下噴血的脖子。

「我的責任已了。」東方離天昂首仰天,月如玉,星如火,陡然,有顆血紅如明珠的東西從他眉間鑽出,緩緩升空,此珠霞光四溢,朱紅瑩潤,正是飽含東方離天道行精髓的元丹,此丹一但離體,不只要被打回原形,亦活不長久。

而散發溫潤翠光的玲瓏玉體也從他的胸口飛升而出,和元丹相互依附,緩緩消失虛空之中。

「你想要什麼?」

「三年命卦,千年道行。」

當年冥王這麼要求,他欣然允諾,今日三年之約已到,他當歸還命卦,盡毀修行。

東方離天大失血色的面容露出笑意。能為何楨做的他都做了,已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紅光至頂罩下,人形隨著幻化褪去,獸形漸明,最後只留下躺在地上氣息微弱、毛色似火的狐狸。

一雙冰涼的手輕輕捧起狐狸的身體,擁在懷裡,撫摸著牠的毛皮。

「魏煬,你以後絕對不要為情所苦。」不知何時現身的白髮男子朝身旁微散海棠體香的少年說道。

「我不會。」少年點點頭。可是這時的他根本還不懂得什麼是情、什麼是愛?

「東方,隨我走吧!我帶你去找帝釋天。」白髮男子掩下眼睫。

狐狸半瞇著眼,凝視白髮男子。

牠終於知曉為何打從第一眼,就對冬君產生好感,這個人和印象中的何楨太像,像極了孤寂的飄雪,遺落在一方天地,靜靜嘆息。

冬君的懷抱和何楨的懷抱慢慢重疊,狐狸闔上了眼,徐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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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七年,太子被發現在城門口身首異處,而最有希望繼位的六皇子又被毒死,原本就不安的政局更加動盪,皇子們個個爭名奪利,叛軍猖獗,不消數月,各路人馬即攻入京城,打進皇宮,皇親國戚被趕盡殺絕,無一悻免。

社稷持續搖擺不盪,早上才坐上龍座的人,傍晚就讓另一路叛軍的頭頭給打了下來,血濺朝堂,而傍晚登基的人,連龍袍都來不及趕製,隔天又讓別人給砍了頭,扔進亂葬崗,如此反覆循環,鬧了一個多月,世局終於趨於平穩,正當眾人以為最後的勝利者將坐穩皇位,一直隔山觀虎鬥,消聲匿跡的鎮王軍隊突然殺回京師,輕而易舉掃平早疲累不堪的叛軍。

接著,出乎意料,登基為帝的人竟不是鎮王本人,而是眾人皆認為已死的前朝六皇子,但六皇子並未繼承前朝,而是改國號「天秦」。

鎮王軍隊本就長年鎮守邊疆,驍勇善戰不在話下,未出一年,即陸續鎮壓住各地叛亂,民生逐恢復安定。

「陛下,近來可安好?」建國之初為了穩住政局,始終南征北討的鎮王本人終於能夠回到朝堂,他第一件事便是跑來向上官秦請安。

「鎮王,無需拘禮。」上官秦嘴角微揚,扶起鎮王。

聽他這麼說,鎮王也拋開繁文俗節,雙手搭上上官秦的肩,量著他的骨架,皺眉道:「陛下,您似乎瘦了,咦!這是什麼?」眼尖瞧見上官秦腳邊偎著一團暖呼呼的紅毛。

「狐狸,有天出現在寢宮,也不知打哪來,傷了腳,朕就留牠下來。」上官秦抱起狐狸,言行間盡顯溫柔。「每次見著牠,總想起那個人,不知道他現在何方?過得如何?」

東方離天,這個曾經左右前朝生死的人,在一夕間失了蹤影,沒有人曉得他去了哪兒,是生是死?即便上官秦派人找過,依舊打聽不到半分消息。

「陛下……」鎮王喚了一聲後又無下文,猶豫間還是沒說出多年來埋藏心裡的祕密,那些東方離天為上官秦所做的,上官秦或許永遠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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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狐狸悄悄溜下床,到了後花園,每年的這個時間,剛好是世羅上九華山後可以離山的日子,總會有人來找狐狸。

狐狸抬頭看著那人,想說什麼,卻無法發出人的語言。

「我陪你。」穿著墨衣的男人蹲了下來,每年都會先問上這一句。

狐狸搖頭,舔了他的手一下。

男人像早知會被拒絕,心平氣和的摸著狐狸的頭,神情卻像快哭出來般。一人一狐對望了一夜,沒有言語,思念卻在眼神間交流間更加濃烈。

朝陽初升的時候,男人依依不捨的走了,狐狸踱步回房,跳回上官秦身邊,綣著身子伏下。

如果不是冬君,牠大概早死了,化為原形的那夜,冬君帶他回天庭,向帝釋天討了僅有的靈藥餵牠吃下,暫保全牠性命,但誰也說不準,藥何時會失效?牠何時會死?也許明天,也許明年,也許是很久很久之後……

然失去了道行還是失去了性命,都無妨了,他只怕那一點寂寞相思,只要有上官秦的地方便是他的歸屬,就如久遠前他對何楨,如今能和上官秦一起生活,就算永遠變不回人也無所謂,就這麼和上官秦在一起,一生一世。

從此,不再有寂寞、不再有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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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芙蓉(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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