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03 20:56:51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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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跟她在一起的。而且五年,整整五年。

那天晚上我打她的手機一直打不進去,我就知道有問題了。
走到她常去的T bar,推開門,看到她爛醉如泥地抱著一個女的。
很好,我點點頭,很好。我很鎮靜的轉身,慢慢走出去,叫了一部計程車回家。

是該回家的,總不成走過去劈啪給她兩個耳光吧。
我的驕傲不容許我這麼做。而且要我跟那種女人扭作一團,我真的是不要活了。
我只是在想,為什麼她的品味變得如此的壞?

好像是昨天,或者前天,她說:『五年了,我是愛你的。』
愛我,她說她愛我。五年了,這一千八百多個日子是怎麼過去的。
我回家,換睡衣,睡覺。當然睡覺,難道還無言垂淚到天明嗎?

我愛我的床。我睡得再好沒有了,半個夢也沒做。

我是被清早的電話鈴聲吵醒的。

『你還在睡喔?』是她。
『清晨六點十五分,你說呢。』
『你昨天晚上幾點鐘睡的覺?』
『一點多吧。』
『你沒出去嗎?』

原來在試探我。

『有話就講清楚一點吧。』
『呃,昨天我跟小黑她們去喝東西,有人說好像,呃,好像看到你了。你應該沒去的吧?』
『我有去,去了兩秒鐘。』

她沉默了。我可以看到她煞白的臉色。

『你什麼時候回來?』
『...』
『快點回來吧,我想跟你談一談。』
『..談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我們分手的事情而已。』
『你先不要這樣好不好!』
『我沒怎麼樣,我很冷靜,你回來再說吧。』
『..你不要走,我現在回來!』

這個家,住了三年多的家。
我和她剛搬進來的時候,省吃儉用,把它佈置得乾淨舒服。
她說:『你看,這裡是我們的家,像是天堂一樣喔。』
她抱著我,親我的臉。天堂。

她回來了,我聽到她的腳步聲。

她從不會一進門就脫鞋子的,
非要你三催四請才會不情不願的坐在地上慢吞吞的脫,
有時候甚至會抬起腿撒嬌:『老婆,很累哦,幫我脫啦幫我脫啦。』

為什麼我老是記著這些不痛不癢的瑣事?
我知道就算跟她分了手幾百年之後,我也一定會記得她像個孩子般耍賴,
在我幫她脫鞋子的時候一把抱著我,『老婆最好了。』一邊在我的臉上頸上亂親一氣。

她穿著鞋子走到我的床邊。

『哈囉。』我說。

她在床沿坐下,看著我,不敢說話。

『怎樣,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洗澡?』我連聲線都沒提高。
『到底是怎麼了?』
『問你自己會不會更清楚?』
『你先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然後呢,你打算根據我知道的多或少來決定給我怎麼樣的解釋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子的,不是的。』
『不要解釋了,沒關係了,真的。』

真的沒關係了。

『不是的,只是前幾天跟你吵架,所以心情不好,才會喝多了..』
『嗯,我明白,不要再說了,我都知道了。反正我們兩個總有一個要搬出去的,
 我去找房子好了,要你去找的話找到世界末日都找不到的,你這副懶骨頭..』

她突然哇一聲的哭了出來,『不要這樣子吧,不要不理我,你不要搬走..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眼淚。我的心無可避免的抽動一下,五年了。
我哭不出來,我的眼淚在很久以前已經流乾了,我整個人是乾的,我累了。

我用手擦她的眼淚,『乖,不要哭,坐起來我幫你洗把臉。』
『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這樣無動於衷?』

這不是無動於衷,這是徹底死心。我沒作聲,我連解釋都懶了。

她趴在床上,握住我的手,泣不成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對不起,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求你..不要走..』

我望著她的手,她這雙曾經碰過其他人的手。我的心漸漸冷下來。

日復一日,我上班下班,拖著疲乏的身軀,
從一條街走到另一條街,一個辦公室走到另一個辦公室。
用最溫柔的聲音對我的老闆說是的,好,明白,知道,對極了,沒問題。
我曾經以為她會給我一切安慰,我的辛酸委曲她會明白,一個家,我們有一個家。

可是,老天,做人真的是不要太天真,那個女歌手唱什麼?
不爭朝夕不離不棄,原來只有我自己。再對沒有了。
有一次我跟她說,我和她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價值觀,我說了老半天,然後她說:
『你看太多書了,傻瓜。』言下之意是我看書看到大腦抽筋。
『你愛我,我也愛你,這樣不就行了?』她打了一個呵欠,『今天晚上吃什麼?』

於是我閉嘴,於是我還是微笑,微笑再微笑。永恆不變的微笑。再笑下去是要崩潰的。

當然我不否定愛情,可是對不起,我不是白雪公主,
生活唯一的拯救是每個月底發的薪水,不是白馬王子。
我愛你你愛我,這樣愛來愛去有什麼建設性呢。
我已經過了為愛情狂喜的年紀了,我只希望有簡單的生活,一個可靠了解的伴侶。
愛我有什麼用?愛我卻不支持我鼓勵我,單單是愛,這樣的愛吃下去也暖不了肚子。

可是她的眼淚。

我是愛她的,五年了,狐狸說:『是你浪費在你玫瑰身上的時間令她變得如此重要。』
女人五年的寶貴青春。不過她也是女人這倒是真的。我只能苦笑。

『你要怎樣才原諒我?你說!』她還是哭。
『你做的事沒錯,只是我接受不了而已。』我歎氣,我終於歎氣。

這是價值觀問題,你碰過其他人再來碰我,我會覺得自己是妓女。
可是我沒作聲,再怎麼說她都不會明白的。
她是那種『我跟你道歉了,我答應你我會改了,你還不原諒我!』,像是我的錯。好笑。
我可不想帶著心裡老大的疙瘩度過餘生。
有些人是可以的,哭過鬧完之後『破鏡重圓』,『破涕為笑』,將就將就一切也就過去了。
也許是我『愛』得不夠,哈哈哈。好的,我承認我最愛的不是任何人,是我自己。

可是有誰不是呢?我不自愛,要等誰來愛我?
年少無知的時候曾經希望有一個溫暖的家,有一個愛我的人,
每天每天跟我說『不要擔心,我會疼你,保護你。』然後親我的臉跟我說晚安。
現在明白了,期望別人給你幸福往往都是失望收場,自己愛自己已經很足夠。

當然我也談過戀愛,我也曾經很用心的愛過一些人,可是呢?
可是結果是沒有什麼不同的,狐狸說:
『獵人捕我,我捕雞,所有獵人都是一樣的,所有雞也都是一樣的,最後我有點煩悶。』
我累了,累了。合上童話故事書吧,沒有人是公主,我們長大了,沒有人是公主。

我遞給她一杯水,『乖,先喝口水吧。』
『不要走。』她還是這一句,乞憐的眼神像預知自己將會被棄街頭的小狗。
『睡醒再說吧。』

她放心了,她是一個太容易放心的人。拉著我的手,沉沉睡去。
我滑下床,幫她脫下鞋子。
慢慢的解開鞋帶,為什麼她老把鞋帶繫得那麼緊?

摀住臉,我用七歲開始熟悉的姿勢把頭埋在膝蓋上,希望自己可以縮小至一粒灰塵。
我看見那個拼命忍住呼吸,想著『窒息的話一定可以死了』的小孩,
懊惱自己不夠耐力所以老是死不去,『將來一切都會好了,只要將來我長大了就沒事了。』
我要抱著那個可笑的,小小的我,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各式各樣的恐懼。
不要再說了,小朋友,什麼是將來?沒有將來。假的。

我早該崩潰了,千年木乃伊在這裡也要開始腐爛的。

愛情,隔著一段距離看,愛情是太美麗的裝飾,
可是捧上手,只會發現一切千瘡百孔。

一開始的時候,總是充滿希望的。
那是我們第三次約會。冬天,很冷,我穿得不夠,她忙著呵氣暖我的手。
突然沒頭沒腦的,『你的手太冰了,以後每個冬天我都要幫你暖手才行。』
我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一把的抱著我,『讓我照顧你吧,好嗎?』

所有事情都是由同一句話開始的,『讓我照顧你吧。』
在電話裡的,在床上的,牽著手走在大街上的,她們總是說同一句話。
『讓我照顧你吧。』沒有比這個更動聽的了。

我記得我鼻子一酸,幾乎沒流下淚來。
已經不是第一次聽這句話了,可是它還是很成功的把我徹底擊潰。
對於所有習慣自己照顧自己的女人來說,這句話的力量畢竟太大了。

於是我撿起碎片,一塊一塊的,努力的修補破了洞的勇氣和信心。

直到一個晚上,我情緒異常低落的回到家,
她問了我幾句,搖搖頭,我還是累得說不出話來。我可以說什麼呢?
每天遇到的事情總是令人身心俱疲,我只想休息,睡覺,我想她抱著我睡覺。
她突然就炸起來了,『你老是這樣的,一點點小事就拉長臉不說話!每次都這樣!煩死了!』
我呆呆的看著她,她氣沖沖的走到房間,關上門。

縮在沙發上,失去所有活動能力。
『讓我照顧你吧。』我竟然立刻想到這句話。
肚子咕嚕咕嚕的在響,已經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了,而且我覺得渴。
可是我動不了。直到好幾個小時之後,她從房間走出來。
她蹲下來看著我,『你哭了?』我搖搖頭。
她抓起我的手『怎麼這麼冷?』我搖搖頭。
『吃了東西沒?』我搖搖頭。
『你坐在這裡多久了?』我還是搖頭。

她把我的頭按在她的肩膀上,『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把你弄哭了。』
說著說著她也哭了,結果兩個人哭作一團。
『我餓了。』我抽抽噎噎的說。
於是她跳起來,手忙腳亂的下了一個麵給我吃。
那一個晚上她抱著我睡覺,抱得很緊,很緊。

緊接著那天之後,是大大小小的冷戰爭執和好,再冷戰再爭執再和好。
隨著她第N次聲淚俱下的說『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感動逐漸消失。
我再次明白到,承諾也不過是一句話,說的人並不一定會履行。

真的,不要再奢求別人會照顧你了。

五年就這樣過去了。

自保機能開始發揮作用,我發現自己已經麻木了。
對於她的惡言相向,不聞不問,已經不再有感覺,她之後的道歉也就全無意義。
偶爾還是會有點希望的,可是一點點火花已經不足以讓死灰復燃。

五年就這樣過去了。
一切已經到了極限,夠了。

『到你家待幾天行不行?』我打給十多年的老朋友A。
『你們怎麼了?』
『...』
『明白了,你隨時過來吧。』

我走到床邊,她側身睡著,一臉無辜。
很陌生,我甚至沒有彎身親她一下的衝動。
就是這個人了,我怔怔的看著她,佔去我生命五年光陰的就是眼前的這個人。

像是作了一場很逼真的夢,現在終於夢醒了。
我低下頭走出門口,把鑰匙投進了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