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02 21:05:38阿盛

【文友新作】 頂樓的車棚 ─ 李治中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家裡三樓露天的平台上,多了一座車用的墨綠帆布棚子。棚子的四個角落像露營搭帳棚那樣,往下打釘固定,很牢靠的樣子,可是怎麼會架在三樓呢?爸爸說,他要考「高員」,所以要有一個地方可以專心念書。我不知道「高員」是什麼意思,但大概知道「高原」,從我知道的高原聯想,隱約感覺是某種高高的、厲害的事情。夜裡爸爸開始在那個搭起來的車棚中念書,說是涼爽並且容易專心。

有時半夜翻來覆去,聽著蛙鳴,努力了很久還是睡不著,我就壯著膽子,摸黑走出房間,轉亮樓梯間的燈,怯怯地走過一階一階的雜物,到頂樓找爸爸。頂樓一道厚重的大門,一推,涼風撲面,而咿呀一聲夜裡顯得特別響亮,爸爸聽到,便知道我來找他了。爸爸會起身走向我,拍拍我,抱抱我,可能還把我舉高高,玩一下「造飛機」的遊戲,兩人笑鬧一番,然後他才回到座位,繼續念書。我則在旁邊的椅子上,起初坐著看爸爸邊發呆,胡思亂想,然後慢慢倚到旁邊另一張椅子,接著眼皮逐漸沉重,終於漸漸睡去。然後,在更深的夜裡,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爸爸抱著我下樓,放我到床上,繼續我黑甜的夢。不再害怕睡不著,睡不著就上去找爸爸,陪爸爸,也要爸爸陪我。獨屬於爸爸和我的祕密時光,如斯持續數年,直到一次颱風,車棚被吹到鄰近的田裡為止。

車棚沒了,爸爸仍舊努力準備高普考,而我逐漸長大到理解「高員」正確的寫法和涵義,並且是愈來愈少失眠了。長大後,面對各種大考、檢定考、資格考,一個人獨自面對書頁,有時孤寂難免排山倒海而來,我會試著想一些快樂的事情,想一些童年愉快的回憶做為抵禦,而內心裡時常被我召喚出的一幕,便是頂樓的車棚,那樣一個帶點非現實色彩的空間。是的,一個搭在頂樓的車棚。乍聽似乎奇怪且不合理,但它確確實實存在過,並且在我心裡,它牢牢固著不曾被颱風吹走。夜涼如水,車棚中永遠有鵝黃的溫暖燈光,以及爸爸和我。●

自由副刊2020.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