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10 10:57:29阿盛

【文友新作】無眠的夜 — 施昭如





 巨大的黑壟罩著窗外一片寂靜。我坐在露臺石椅上倚著窗,仰望凝視著夜空的點點繁星。此刻的我,好似能聽見星星閃爍的聲音。這刻,我突發奇想或許會發生什麼燦爛的事呢,像見到流星雨、對著流星許下心願等等的想望。我拿起一旁的手機瀏覽著通訊錄,發現某些不再撥打的號碼、走散的人,或許沒有留著的必要,在記憶裡回味可能是最好的方式。
 我眺望著前方,遠處依稀幾戶燈火閃著微弱的光,明明滅滅的光,在萬籟俱靜的夜裡顯得孤寂。石椅寒涼透入我心骨,秋夜這些涼意與寂寥令我許些惆悵。突然間,一股無以名狀的感傷,隨著渾沌的思緒排山倒海的襲來,讓我想到了你。然而往事像倒轉的電影,與你共有的愉快、美好、齟齬、難堪,點點點滴滴的畫面,一幕幕從我眼前閃過……。
 相信是「緣分」巧妙的安排,七十億分之一的機率讓我遇見你。來自東部的你、北部的我,青澀的十九歲,我們單純、真誠。當靦腆的你囁嚅向我告白的窘樣,想來不禁莞爾,這也是我生命中有過最美好的悸動。初始萌動的情愫正開始發芽,我們小心翼翼呵護著。記得我第一次參與你的班際活動,當你向同學介紹我:「這位是我的女朋友喔」。那時聽在我耳裡是害羞又感動,好像你正在宣示主權捍衛與我之間的關係。
 那時每晚補習後,我等在補習班打工的你搭車回家。一天中相處的時間雖短暫卻很快樂。我相信,獨自北上讀書的你肯吃苦,憑藉一己之力打工養活自己,日後必定有番作為。雖然學校生活平淡無趣、課業沉重乏味,但因有你讓我的生活多了色彩。學生的我經濟還沒獨立,一直無法給你生活上過多的幫助,那回你籌不出大三學費正急得焦頭爛額時,我只能挪了雙親給的補習費為你先做紓困。學生的我們不富有,但我們相濡以沫。
 然而弩頓的我,未察覺你蠢動不安的心,我忘了自由與渴望對青春來說是最原始的躁動。在沒等你一起搭車的日子裡,卻讓我意外發現之前對你好感的一位學妹,每天陪你等車,你們一路上有說有笑曖昧不明。
 翌年盛夏的某個午后,天空下了一場驟雨,我撐著傘看著你轉身為身旁的學妹撐傘遮雨。當你們離去的背影漸行漸遠,我卻一直站在原地徘徊,我無法前行。
這場滂沱的大雨來得快去得急,濕漉地面隨著蒸發早已消散。但是我始料未及,那片烏雲一直盤旋在我體內,我無法撥開雲霧,這場雨在我心頭下了好多年。
 之後,好長的一段時間,白天我藉忙碌來耗弱對你的感覺,但夜裡,當我闔上眼睛,關掉自己的身影,半寐半醒之間竟夜夜構築出一個有你的夢城。我昏聵的意識已經判斷不清現實與夢境,我不斷否定自己、詰問自己,千百個我不夠好的理由自腦海竄出,我對「真心」二字產生質疑,對你埋怨、不諒解,我不再輕易相信人,你是我年少裡的挫敗,我的陰影與禁忌。
 然而隨著時間無聲的流逝,出社會後,我經歷了一道道人生的風景,慢慢了解到再美好的景色也會有消失的一天,我領悟到緣起緣滅終有時的道理。對於當年無庸置疑,我們一定是傾己所有的力氣去喜愛對方,付出的也是最純真的情感。只是我在感知與情緒體驗上是初始,對於未能完成這戀曲,我深深感到遺憾而耿耿於懷。當時我太年輕,沒有足夠的勇氣成為別人的過去,所以我沒學習善待著遺憾並不停在為難自己。
 數年前,你捎來一封充滿歉意的訊息,並想致電問候我這位老朋友。當時你已經定居北京多年,我對年少那段小戀曲也早已釋懷,所以並沒有拒絕。可是當手機鈴聲響起時,我仍猶豫好一會兒才接聽。北京那端的你,台北這頭的我,我除了「你好嗎?」之後再也無言。我靜靜地聽你說起事業、生活、下個月要回台灣……等等,在電話那頭的你,聲音曾經如此熟悉,如今卻是陌生。我與你之間恍如隔世。頓時,我心裡冒出一個聲音:那些遠去的風景、走遠的人是我生命裡的體驗,謝謝那些人、事成就了現在的我。對於過往剪不斷理還亂的事,就隨風而去吧……。不待你說完,我悄悄地將電話掛上,封鎖了你的號碼。
 回過神來,夜更加深沉了。我再度仰望天空。隱隱約約間,彷彿聽到了「咻咻」微弱的聲音,隨著「咻」的一聲望去,我好似見到一顆流星劃過呢。剎那間,我感覺你就像是我生命裡偶然擦過的流星,雖然只是瞬間的閃亮,卻在我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深刻。
 而這個夜晚,我沒了睡意……。

 
中華副刊2019.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