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12 22:05:48阿盛

【得獎作品】錄音檔 — 黃春美




日子恆常如此,花田收工,她直奔市場買菜,進屋,沙發上橫著一具手握遙控器的身體。她手提菜蔬魚肉進廚房,清理水槽裡的杯盤碗筷,洗米,洗菜……,都忙完了,才想起市場買菜時一度尿急。

菜上桌,她呼喊吃飯,這時他才蠕動身子。孩子北上讀書後,老公寓裡,兩人圍桌用餐。餐後,他照例是碗筷一扔,又蟄回沙發。初始,她叨念,但後來也習慣了。

有一次,她打電話回家,說溪州公園花卉展示,晚點下班,請他先煮飯洗菜,她回家就可以馬上炒菜。

她回到家,電鍋是冷的,一把青菜浸泡在水裡。她匆忙洗米,問他菜洗了嗎?也還沒。沮喪中,不意一聲無奈的長嘆傳入他耳朵。他瞬間從沙發坐起,怒斥,上班稀罕啥?難道還要我煮給你吃?言語中盡是被資遣的敏感。

她無語,轉身忙晚餐,菜刀握得特別緊,砧板也剁出深痕。

飯後,整理好廚房,收進屋外晾曬的衣物。「呸!」飛散的唾沫,迅速滲入內衣纖維。第一聲「呸」,像抽出一根線頭般,過去那些令她憤怒難過的事,一一被拉出:

外出,用餐時間未到,她喊肚子餓,他說,一餐沒吃餓不死啦。

忙不來,請他幫忙家事,他說,妳不要叫我做不喜歡的事。

……

於是,摺好的內褲再吐一口,他的每件衣褲都吐了口水,然後,整堆丟在地上用力踩踏。

手機鈴聲響了,是好友來電。她接聽,順便訴說委曲與不滿。突然,她思索起丈夫對她說過的一些話,時機到了都要還給他。

自此,她等待獵物般,伺機錄下丈夫的經典語錄。有時好不容易等到一句,但來不及錄,她便假裝說,你說什麼,再說一次,就這樣,她成功錄下六句。這樣夠了,她想。

有一天,他染了腸胃炎,狂瀉肚子,深夜喊餓,想吃粥。

她起身往廚房行去,忽然想起手機裡的錄音檔,隨即奔回房間,打開手機,按了幾個鍵,準備點編號二:「一餐沒吃餓不死啦。」時,發現編號五「妳不要叫我做不喜歡的事。」也適用。

她要點編號二時,那可憐的形影擊落她的手指。她嘲謔自己懦弱,再次伸出手指,慌亂中誤觸編號三,手機傳來責罵聲:「快,每次都慢吞吞。」

2019磺溪文學獎微小說首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