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獎作品】婚禮鞋 — 陳柏瑤
圖◎幾米
父親極關照住家大樓中庭的花花草草,不時下樓灑水除草。
一天,父親返家提起,沒想到他戶竟也有人一樣熱心,父親特別強調,是年過五十還未嫁的女人。
「沒想到她那麼有愛心。」父親說。
被這句話火燒腦門,我劈頭問:「爸,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也沒嫁啊。」父親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說,沒嫁娶的人總是脾氣怪。
那一整天,著實不想與他說話了。
說真的,我不是不婚族,只是怎麼也嫁不掉。要說眼睛長在頭頂,是有那麼一點,怎麼也看不上比我矮的男子。要說跋扈,也是有那麼一點,怎麼也看不上出手比我不闊綽的男子。要說沒愛心,也是有那麼一點,怎麼也無心對待磨磨蹭蹭下不了決定的男子。
可是,我當真想結婚。
第一段戀情時,我特地從東京帶回婚禮可以穿的鞋子。鞋跟不會太高又不會太低,淡淡的粉紅色,儘管還沒有被求婚,鞋子總可以等著吧。它在鞋櫃待到戀人人間蒸發。逼得我從台北狂撥電話給東京的戀人,卻永遠是答錄機的回話。有段時間常做惡夢,夢中淨是想盡辦法撥電話給他,有時是電話按鍵殘破得無法辨識,有時是寫在紙上的電話號碼竟糊了,有時是好不容易接通電話卻發不出聲音。
憂傷與憤怒,讓我忍不住拿出那雙婚禮鞋,準備大穿特穿。結果,也許是氣候的關係,東京的我與台北的我,鞋碼竟差了半號。
像仙杜瑞拉惡毒的姊姊,不是她的鞋還要硬穿。我穿著明明穿不下的鞋,不知去了哪裡,回來後傷痕累累,最後氣得丟進回收桶。
然而,不懂節制,不能記取教訓的我,每回戀愛,愛得想嫁給那個人時,總忍不住買鞋,又偷偷認定那就是婚禮鞋。
依然是粉紅色,不過比上次的大器,還帶些時尚感,不再小家碧玉。
鞋子依舊在鞋櫃裡等,直到我終於洩氣,不想再做個被動的等待者,可是結婚這件事終究需要雙方合意,就算我出擊,對方也要願意接住球吧。
我穿著那雙鞋去上一對一的日語課。沿路低頭看它時,覺得那顏色真是美得可惜,為何不是搭著禮服,而是一身平常打扮,為何腳踩的不是紅毯,而是灰濛濛的馬路。一路委屈,好不容易快抵達上課處,突然踉蹌,矮了半截似的。再細看,原來一路上我的鞋似乎正在解體,一點一塊地、慢慢地掉渣掉屑。
才想起,這可是環保鞋底,不穿,就等著自然分解。
待坐在學生面前,我的婚禮鞋已徹底瓦解,腳畔還堆著許多碎碎渣渣。我漲紅著臉請學生去7-11幫我買雙藍白拖。那日只得穿著藍白拖上課、回家,婚禮鞋不再是不合腳,而是自然消失。
自此,遇到愛的人,我再也不預先買婚禮鞋,但,不買,可不是死心不婚了,其實我想得要命。●
【評審意見】
大齡女子 ◎阿盛
坦然道出大齡女子的待嫁(急著結婚)心情,文字相當流暢,幽默是本文最大的優點,更好的是沒有流於油滑,器度自見,讀來令人會心,而且愉悅。
自由副刊2019.11.17
第十五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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