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之間，進入職場也二十年了，這些年做的都是文字編輯的工作，其實，退役後的第一個謀生的職銜是，美術編輯。

　牢牢記住升大四那年暑假，到《藝術家》雜誌實習，王庭玫女士在我報到第一天，開宗明義說──從事雜誌、報紙等媒體工作，除了求好，還必須求快。但我初入職場擔任美編時，電腦排版尚未崛起，一切仰賴手工，美感品味固然重要，卻也依靠熟能生巧，非科班出身的我，完稿經驗已然不足，又自找麻煩地，為這家陶藝專業雜誌設計的第一個頁面，是以文字排列成磚窯造形。就這麼，美工刀、鑷子、完稿膠輪番登場，做手工藝品似地熬夜趕工，雖也興致勃勃，但出刊在即，時間顯得窘迫了。

　這時，幾日來始終冷冷斜乜著我的資深同事，自鼻腔酸酸地迸出一句，我看我給你一把圓規，你也不會用吧。我聽了，倒也沒生氣，隱身進廁所，馬桶蓋闔上，坐下，將心情放涼放靜，以便於思考。隨即，我向總編輯請辭。他沉吟半晌，問我，那你對文字編輯有興趣嗎？就這麼，開啟了我的文字編輯生涯。

　畢竟是生手，事事需要請教資深同事，如果比擬為學徒制，那她就是師傅，而我是學徒了。那時她懷孕，挺著個大肚子，鎮日寒著一張臉，進辦公室向她道早安，她當我透明人似地連打量一眼都無；工作上有問題求教，三分鐘五分鐘後，終於緩緩抬起頭來，問，什麼？偶爾我也感到抑鬱、無奈，甚至自責，這時我走進廁所，掬一捧水洗把臉，坐馬桶上歇歇，片刻後回辦公室，繼續埋首工作。

　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信念在支持著我，不管受到什麼樣的對待，只要能學習到專業技能，學到了就是我的，那是誰也拿不走的。

　不久後有個採訪，由資深同事領我前去，事前我戰戰兢兢，做足了功課，得以在採訪時主導整個過程，提問、回饋，談得深入而愉快。採訪結束，走到戶外，糟糕，下起雨來了。這時只見平日裡對我愛理不理的同事，自提包拿出一把傘，為我撐傘擋住了雨水。那一刻，我的心中有點兒激動。

　我始終感謝這位前輩，她教了我的職場Lesson One──這是個修羅場，也可以是個修練場，面對他人的忽視或敵視，與其生氣不如爭氣。

 中華副刊2015.07.14

畫作 / 顏水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