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身異鄉的除夕夜

    　後來有了次迥異的經驗。那年我於日本交換留學，期末與春節接近，加上還有報告作業要處理，忙亂中遂將班機一拖再拖，延到了除夕當天中午。沒想到當天卻因睡過頭而錯過了登機時間，只好在百般無奈下暫住機場附近便宜連鎖商業旅館，隔日再作打算。

    　夜裡，心情低落，關了手機便躺在床上。房間黯淡，僅電視開著，深海般的螢光一波波拍打在臉上。聽不清楚螢幕裡人物的對話，剩下無盡的沙沙聲傳入耳裡。床邊玻璃窗隱約滲入二月初的寒氣，將窗簾和被單的一角都染凍了，而外頭想必也是一片如墨色金屬的風景。我凝視著天花板，眼底播放著方才在超商買晚餐時店員那千篇一律的招呼和不帶情感的禮數，店裡穿著深色大衣站在雜誌架前的男人，以及白熾得沒有雜質的燈光。走出自動門，街道淒清，迴音遙遠，擦身而過的行人面容模糊，機械式運作著的號誌燈，偶爾疾駛而去的車輛，行道樹的枯枝彷彿就是那些稀薄的人情。

    　對自己說新年快樂

    　我躺在床上，好像和世界沒有任何關係。這裡沒有任何人知道除夕，我的除夕，正悄悄流逝，後頭有新的一年正準備到來。我把棉被纏得更緊，禦著異國的寒冷，假裝身邊還有人的體溫。我依舊凝視著天花板。單調而無味的天花板，毫無變化，並沒有在時間的流逝中變得更新，更舊，更好，或更壞。

    　然後新年就這樣來了。

    　然後黑夜就這樣過去。

    　整晚無眠，隔日飛機上，廣播說著「新年快樂」後，疲倦的我也這樣對著自己說。一邊想著，這就是我所度過最冰冷的一個除夕，最形單影隻的一個除夕；竟也是唯一一次，我沒有再問自己那些無法回答的問題的除夕。

    　這會是個不一樣的年嗎？這會是個不一樣的年吧。我這樣想著。

    　「新年快樂」，我於是再次對自己說。

─中時人間副刊2013/0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