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比，今天我們來看基因的故事。

　　翻開二零零七年二月的「時代文摘」科學篇──「人猩為何大不同：檢視人類的ＤＮＡ，會發現與其他物種差異不大，然而毫釐之差卻造成天壤之別。」。

　　「黑猩猩，不僅和人長得像，行為也和我們有些類似。牠們會製作並使用器具，還能把那些技巧傳給後代。牠們獵捕其他動物，偶爾也會謀殺同類。牠們擁有複雜的社會階級，……幾十年前科學家就知道黑猩猩是演化史上和我們最接近的表兄弟，約有９８％到９９％和人類相同的基因。」

　　比比，你將來會學到達爾文的演化論，生物老師會告訴你有關「界、門、綱、目、科、屬、種」如何架構起複雜的生物世界，還有沙河人、始祖人、地猿人……怎麼演進到現代人。媽咪是在教會學校裡讀到演化論，當時常跟上帝禱告，也讀聖經。聖經說上帝在一個星期裡創造萬物：光、樹、鳥、以及人類。媽咪困惑地請問敎自然科學的基督徒老師說，那麼考古家發現的化石是怎麼回事呢？老師說，化石或許是上帝創造用來考驗人類信心的。媽咪大約沒有通過考驗。而那位老師果然越過重重考驗，如今當到校長。

　　可是比比，你將出生在一個科學至上的時代，只讀聖經不學生物自然是無論如何行不通的。如今人們很喜歡談數字、講證據。「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落伍了，若說「人與黑猩猩的基因只有百分之一的差別」顯得多麼有學問；「須臾、眨眼、彈指、頃刻、剎那」究竟是幾分之幾秒？現代人不要朦朧的美感，講求的是精確，有個統一的標準，你說的、我說的、他說的，放諸四海皆準。當一切被要求透明的呈現，文字語言被簡化成描述現象的工具，字與詞失去了它們數千年歷史乘載的豐富意涵，情感表達也被制約在單調的言行裡。伴侶之間，問候吃飽了、穿暖了没，為家計奔波，準備三餐，卻不能代表愛，非得逼著對方說出「我愛你」三個字，奉上幾多錢買來的稱頭禮物才算數。

　　文字語言是那麼詭譎多端。曾經有個著名的縣長官邸血案裡，幾個人同時被殺，其中僅有一位生還者。照顧這位腦部重傷患者的神經外科主治醫師，除了時刻監控病情、全力搶救外，還要應付記者每日追問。當傷者稍恢復意識時，醫師查房曾聽過他開口說話，但當記者問到此一問題，醫師為保持醫學治療與檢警調查的單純化，不願透露事實，又不想撒謊，便稱「目前為止我沒有聽到醫療團隊跟我報告這樣的事」。

　　這樣的事日日上演，生活週遭不乏實例，公眾人物更是箇中高手，部分為顧全大局，然多數仍是私利己見。人們逐漸對別人說的話失去信心。於是，數字似乎更能貼近事實的真相。

　　比比，將來老師會敎你，一公分是一公尺的百分之一；圓形餅狀圖劃分出三點六度夾角的區塊就是百分之一；用你現在的經驗來解釋，從媽咪早上起床活動到晚上休息，睡了一覺到第二天早上再起床時，這樣的二十四小時就是你目前生命的百分之一了。「百分之一」並不難理解，困難的是「百分之一」背後的意涵。讓我們繼續翻雜誌往下閱讀。

　　從「１９７５年，兩名柏克萊加州大學的科學家瑪麗克萊兒‧金恩和艾倫‧威爾森……推算黑猩猩與人類擁有９８％到９９％相同基因」，到一年前了解黑猩猩與人類「兩物種基因組的鹼基對序列大致說來僅有１．２３％的差異」，數字愈來愈精準，凡夫如媽咪記得起這些數字，也可以轉述給許多人聽，但研究是如何做的、異同的標準如何界定，可真一竅不通。文章裡說的「ＭＹＨ１６」、「功能性非編碼ＤＮＡ」、「ＤＵＦ１２２０」……，只是我們所不明瞭的冰山一角。然而結論是如此淺顯的一句話：人與黑猩猩的基因只有百分之一的差別。

　　就是這些數字的存在，增加了深奧道理的可近性，即使是門外漢，說得上一點有數據的話就好像懂了皮毛。數字經過統計的修飾，便成為品質保證。合格藥品間的競爭，便是靠著臨床試驗比較幾種藥物的作用：死亡率降低多少百分比，生活品質提升幾分，此差異是否達到統計上顯著意義……。然而真正懂得統計學精髓的人，少之又少，難怪坊間廣告號稱有療效時，必然引用一堆數據，喝了這茶，幾週可由幾公斤減到幾公斤，吞了那藥，肝功能多少降至多少，還附上製作精良的曲線圖，幾乎像是科學。

數字也被用來操弄人的情緒。媽咪有次在教科書上看到：「資訊爆炸的速度令人不知如何下手，醫學圖書館所收錄的國際醫學雜誌就有數千種，有人發現如果每天閱讀兩篇醫學雜誌的文章，在一年後的進度將已落後八百年。」初看這話真是心慌極了，覺得自己就快被淘汰，定心想想，也不過就是句「學海無涯」嘛，且古人厚道多了，還教我們「唯勤是岸」哩。另有一次代替主任去參加醫院藥品審核會議，副院長與腫瘤科專家對藥物選擇意見相左，腫瘤科醫師發言時說「抗癌藥物在近三十年的發展遠勝過之前三百年」，善辭令的副院長接話道，「您客氣了，應該說『抗癌藥物在近三十年的發展遠勝過之前三千年』呢！」坐我旁邊也是代主任來開會的精神科醫師小聲說：「乾脆說『抗癌藥物在近三十年的發展遠勝過之前三億年』不是更好聽，反正都一樣。」

　　而「一個在人體中扮演發展說寫能力、稱作ＦＯＸＰ２基因，是在過去２０萬年內才演化而成的──此乃發生於解剖特徵符合『現代人』的人種首度出現之後。……構成人類蛋白質的胺基酸序列，在總數７１５個點當中，只有兩個位置與黑猩猩的序列有所不同。」就是這差別，我們成為人類。會說話：真話，假話。

　　比比，不久以後，你就會看到媽咪說的這個世界。你會認識許多的「人」，爹地媽咪、阿公阿媽、玩伴、老師、同學……，你也會在書本上、電視上看到、聽到許多人做的、說的。媽咪會給你看黑猩猩的照片或者影片，有機會也想帶你到動物園瞧瞧牠們實際的模樣。不需要媽咪解釋，你會懂得為什麼「人」和「猩猩」不一樣。慢慢你也會知道，世界上有黑人、白人、黃種人、印第安人……，我們居住的小小島上分原住民、閩南人、客家人、外省人、外籍人，還有混血兒跟新台灣之子。我們都是人，應該要相親相愛，一起保護我們居住的環境。只是，記住，旁人說的話，不要照單全收喔。因為根據二零零六年十一月美國出版的「自然期刊」，有篇關於人類基因的文章提到，人與人之間基因的差別，可能達到百分之十呢。


＊＊刊載於中華日報．中華副刊．2007.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