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1-14 12:57:20安妮塔

夜晚的秘密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很小的時候,在唐詩三百首中學到這首夜宿山寺,彩色插圖中畫著一個身材矮小,嘴巴張得大大的古人,
站在一個樓的頂端,高舉著雙臂,而圍繞在他四周的夜空,掛著一顆顆發亮的小星星。
那個古人,號稱謫仙人,姓李,字太白。
我像李白一樣,因為彷彿摘到了星星而感到非常興奮的讀著詩。

小時候,還沒有搬到豐原以前,對於天黑以後的記憶,就是每次坐在爸爸的車子裡,往草屯的醫院去看醫生,
因為爸媽白天都要上班,要看醫生只有晚上有空。
當時,我總是緊張萬分,眼睛看著窗外,心裡一直默唸著佛號,希望阿彌陀佛可以保佑我這一次不用打針。
搬到豐原以後,也許是我長大了,身體比較好了,所以,印象中好像很少再常常去看醫生。
在我們家裡,會要在晚上出門通常都是有比較不好的事情,因此,對於晚上出門,
我總是有著一種莫名的不喜歡,也對家門外的夜晚有一種無以名狀的畏懼。

我不敢看恐怖電影,聽到別人講鬼故事,總要把耳朵摀住,更怕在晚上出門,
我很怕晚上出門倒垃圾,因為從家裡到外面的大馬路,要經過一小段燈光灰暗的路程,
每次跟著腿長的弟弟,我總是在後頭,半跑半跳地追著他的步伐,深怕我們之間的距離越大,我就會被身後的鬼魅給帶走,
除此之外,以前我總以為,一旦把腳伸出了棉被以外,超出了床緣,就會有鬼手抓我,
高中時,很喜歡參加露營,卻又害怕晚上一定會有的夜遊活動,我總是祈禱自己肚子痛,
然後就可以留在營區裡,可是沒有一次如願,而每次夜遊活動時牽我的手的男生,一定會向我抱怨,說我把他們的手握得太緊了。

然而當我成為世新的學生之後,台北城裡的夜晚,到處都是高樓大廈的窗戶以及街邊路燈散放出來的閃爍燈火。
夜晚,對我來說,似乎不再那麼黑暗,反而像是掛著七彩燈泡的的黑色聖誕樹。
交了第一個台北人的學長男友之後,因著他的第二部學生的身份,我們總是在晚上約會,
我常常都是在晚上十一點左右才回家,他送我到家時,我們總是會先在家附近的停車場那邊聊天,然後我才上樓。

和孩子在一起時,我們總是在黑夜裡談戀愛。他常常都是在夜晚來,在白天離開,至少晚上九點多十點以後才有可能出現,
有時候是十一、二點,我一個人,心中漂浮著有點怕又有點興奮的情緒,輕快地走出我家樓下的巷弄,
停佇在無人而靜謐的路口,等待著他的車子駛入我的視線,一邊問自己如何能有這樣的勇氣,毫不畏懼。
關於台北,夜晚的記憶,就是和孩子兩人,奔馳在水泥森林的點點霓紅裡。
我就是這樣,愛上了香港人口中的遊車河。
鬧脾氣時候的我,總是把頭偏向一邊,盯著車窗外面,一言不發,
孩子就會一直問,幹嘛不說話,不說話哦,然後抓住我的手,而我則用力地甩開,
他又會再抓一次,一直握著,一邊開車。
如果我不生氣了,就會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也會把臉頰靠在我的頭上,表示撫慰。
我常常都是這樣使性子的,因為每次見面,總覺得有滿腹的委屈,
因為這得來不易的相見,因為這不能有結果的,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秘密愛情。
我常常都很希望,就這樣無止盡地開下去,永遠都不要停。
那時間哪,是屬於窗外世界的,而車內的我的愛情,就會沒有終點,沒有盡頭,只有永恆。
有一段時間,我們總是在黑夜裡,遊走在城市的邊緣,然後,在海邊,在山裡,的公路旁,讓陽光喚醒。
我最討厭白天,孩子常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夜晚溫柔撒賴,取而代之的是剛硬果決。
回家的路上,氣氛總是異常沈默,我們都很少開口,我知道,到家的時候,就是另一次漫長等待的開始。

黑夜,對我來說,變成了最美好秘密時光,然而,那卻怎麼也經不起日晝的考驗,
於是我的愛情,在光明裡虛弱,不能在現實裡延續生命而選擇終止。

2003.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