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低頭，手指在頸項感覺珠圓的柔滑。
　　回憶在照片翻動間快速流轉，成了一齣影畫－－我看見，初識的雨天；看見永遠承諾的瞬間；看見我自己笑得燦爛靦腆……不論記載瞬間的相紙，或是隨時間退色的回憶，都把當下的甜膩清晰地記錄下來。
　　可，終究，只是一份過去。
　　而，最後，只是一種收藏。
　　我抿緊唇，使勁扯斷連繫，一顆顆斗大滾滑，脫離絲線的掌控，流成我鬱悶的淚敲擊地板，奏出斷落的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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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仰躺在床上，右手在額頭握緊成拳，起皺的眉間、緊閉的眼簾，難忍著什麼；左手在胸口用力抓著，指節使力過度地泛白，巍巍顫動，輝映掌握的白皙顆粒。
　　闖越眼眶的水珠，順著地心引力往後滑下，沒入髮叢，像無聲細雨，悄然潤出痕跡。

　　『如果有天，妳變心了，我會永遠等妳，等到妳再次變心愛我。』男人將珍珠繫上她的頸間時，在她耳畔說著。
　　『那如果是你變心呢？』
　　『我不會。這輩子，我只要妳。』
　　『真的？那如果我死了怎麼辦？』
　　『我會去陪妳，所以，妳要在冥世等我，不要走得太快。』男人微笑，展臂自身後將女人抱個滿懷，低頭一顆一顆親吻那串圓潤。『我把我的思念，寄託在這串珍珠裡，讓妳不管在何處，都不會忘記想我、愛我。』
　　『只有思念？你的愛呢？』女人略帶不滿的酸言。
　　男人握起她的雙手，彼此交握重疊在她的心口和項鍊上，在她耳側似低語般，『…我的思念在哪裡，愛就在哪裡……』
　　女人笑了，羞意醺紅她的臉頰，透過手指暖暈珍珠項鍊。

　　她還清楚記得，那天，是梅雨季的一個飄著綿綿小雨的日子，他落在她臉上的吻，溫柔地就像窗外雨絲，他讚著，白潤的珍珠將她襯得更加粉嫩；那天，她將自己給了他，在兩人結合的那刻，他的吻自她的肌膚回溯停留在項鍊上，輕聲說，她是他的珍珠。


　　〔我愛你。可是你說的永遠在哪？我找不到。〕


　　想起了什麼似，淚水停不住地紛落，她蜷起身子，側臥啜泣，鼻翼間充滿他的氣味，促發淚的聲勢。
　　傾盆大雨，和他的氣息，交織成網，將她包裹在回憶裡。

　　『吶，還記得我們相遇的時候嗎？』女人嬌懶趴在男人的胸膛上問著。
　　他若有所思的盯著天花板，手中的煙對視覺製造出一種迷濛。『嗯……』
　　『吶！』她撐起雙手，形成陰影遮住男人的視線，不滿的情緒清清楚楚。
　　『記得…』男人推開她，坐起身，捻熄煙。『妳打錯電話到我手機，我接起來什麼都還沒說，妳劈頭就說，有事跟我講，妳在碧潭的吊橋等我。然後就掛斷。聲音堅決地像要訣別，嘖，碧潭可是自殺勝地。』
　　女人點點頭，鼓勵似地雙眼盯著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我這人就是滿懷慈悲，怕妳不知道自己打錯電話，要是就真的這樣跳下去自殺死掉，一定會怨恨妳原本要找的人，然後變成厲鬼。所以既然回撥妳卻關機，我只好走一趟讓妳知道自己撥錯。碧潭這的鬼故事夠多了，不缺你這一個。』言語間，男人不忘自誇。女人嬌瞋回嘴：『最好你有這麼好心，明明你就住在碧潭，對你來說，只是順便兼看好戲吧！』
　　男人笑著。『不過下著大雨，吊橋上只有妳挑那時間在那耍浪漫，妳蠻有閒情逸致的。』
　　女人憤憤地槌了一下他的胸膛，要他繼續說下去。
　　『那時候我以為妳要跳下去，所以走過去就對妳說，妳電話打錯人，要妳再打一次。』男人點燃另外一支煙，又笑了。『結果妳竟然跟我說，手機不小心掉下去，還跟我借手機用。』他頓了頓，『之後我才知道那時候妳是痛下決心，要和腳踏兩條船的男朋友分手；妳說，與其被他甩，不如先甩了他。』呼出的白霧，配合回憶瀰漫遙想感。
　　『嗯。』她點點頭，滿意的微笑，獎賞似地親吻他。『記得很清楚嘛。』
　　『因為我心疼那時候的妳。』男人伸手輕摸她的臉頰，認真的說。
　　女人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卻止不住上揚的唇角弧度。
　　男人的手順著臉的輪廓，滑至她的鎖骨，撫弄晶透的珍珠。『我會好好保護妳，不讓妳傷心。』
　　她微怔，抬眼，定定地看著他幾秒，笑花綻開在她的唇畔。『嗯！』


　　〔我還記得，你的承諾，可是，它到哪去了？〕


　　她哭累地揉著雙眼，落寞地屈膝在床上坐起，雙手環繞著自己。之後，像決定什麼般的悲痛，纖指往脖頸探去……
　　圓白的晶潤，散落床舖、地板，凌亂地像她離開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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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蹲又跪，尋找分散的珍珠，想像是她遺留的眼淚，他小心地蒐集著。
　　想像著，她縮蜷在這哭泣的樣子，那畫面，不可避免地揪疼左胸口。

　　夜幕垂下，男人推開了房門，光線透入，隱約照出凌亂。一顆珠潤刺白地躺在他腳前，帶有某種暗喻的意味。
　　他俯身拾起，疑惑著。伸手往一旁的牆上探去，尋著燈的開關。亮的那刻，入眼的是一室凌亂和四散的珠潤刺白，嘲笑般在燈光照耀下折射薄暈光彩。刺目讓他眉間起了皺摺，男人拿出手機撥號，等著疑惑被解開。
　　接通那瞬，另一頭傳來壓抑的哭音。
　　他未開口，那方已講完並結束通話。
　　回撥卻傳來對方未開機的語音訊息，他瞪著手機，眉宇間的結打得更深，嘆口氣後，他收起手機，蹲下身一顆一顆撿著。
　　她顫抖的身影，在每一顆白潤上留下傷心的片段，在他拾撿時，清晰地播放。
　　『這個笨蛋…』男人不時這麼低語，夾雜著嘆息。

　　他端著裝盒的顆粒珍珠，撥弄著。她沙啞的聲音所說出的短句，夾雜著壓抑下洩漏的哭音－－
　　【你騙人…你也和他一樣，有了別人……我昨天看到你跟另外一個她…】
　　【兩個人很親暱…你也騙我，你跟他都一樣…都一樣……】
　　【…我們分手吧。】
　　我們分手吧。這句話在他腦裡重複地回音，一次比一次大聲。不甘願從心底泉湧，催促他尋找她的步伐。

　　
　　腫著一對核桃眼，她哽咽地擦著淚，兩肩不時聳動。
　　陪伴的朋友，起身去替她應門鈴，門口的吵雜聲引起她的注意，聽出是男人的瞬間，她僵滯、不知如何是好。
　　闖過阻攔，看到她紅腫泛淚的眼眶，想說的話，都消失無蹤。
　　他伸手摟抱女人，呵護地安撫著。
　　『妳誤會了，我沒有別的女人。』
　　她伸手抓著他的外衣，淚水氾濫。
　　『可是…可是我看到你跟…』她哽咽地連話都說不全。
　　男人歎氣。
　　陌生的男音同時響起，『呃，對不起，我想妳看到的是我吧？』
　　女人抬頭望去，剎時呆愣。
　　對方清了清嗓，『雖然我看起來很像女的，又留了長髮，可是不論我的性向還是性別都很正常！』
　　她來回的看著兩人，疑問卡在嘴邊，『可是……』
　　『昨天他是受我之託，幫我演齣戲，好甩掉一個死纏著我不放的白目。』那人無奈地嘆口氣，自憐自艾起來，『我的性向明明很正常，卻老是吸引Gay，沒有女人愛，唉…』
　　女人的朋友截斷他的哀怨，拉著他出去，將空間騰出。
　　
　　理解自己的誤會，她垂著頭，絞著面紙，等著男人爆發他的怒意。
　　『妳……』看她那副樣子，再多的不悅都被消弭，『下次有這種事情，要先聽我解釋，好不好？』
　　她點點頭，擤著鼻子。
　　『妳這笨蛋，看妳把自己弄成什麼樣，還把我送妳的珍珠項鍊扯斷…』男人無奈地將女人擁入懷，順勢將累積的心疼與不滿一籮筐傾倒。
　　『對不起。』她窩在他的懷抱裡，在他的抱怨聲裡小聲地咕噥，止了他的碎唸。
　　他拿出裝著珍珠的盒子，放入她的手中，『收好，再亂丟小心我不要妳！』
　　女人止住的眼淚，在盒子打開時，再度掉落；男人手忙腳亂地抽取面紙替她拭淚。
　　沾淚的珍珠，在燈光下，映著男人的慌亂、女人的感動，映著圓滿的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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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低頭，手指在頸項感覺珠圓的柔滑。
　　是他重新將分散的珍珠，一顆一顆串起，並且在將之戴回它原本的位置。
　　珍珠是嵌入珍珠貝內傷口中的一粒砂。
　　它出盡全身力量療傷，直到傷口復合，在舊傷處出現的是一顆晶瑩的珍珠。
　　愛情經過磨練更加美麗，像珍珠貝蘊含砂粒次次潤磨後的白珠。
　　散發出光亮而珣麗的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