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典心 - 金.小氣家族之五 - 金玉滿堂下集 α
第一章
他受傷了!
金金沖到嚴燿玉的身旁,發現他雙眼緊閉,氣若遊絲,早已失去意識。
他的背上被砍出一道猙獰的刀傷,鮮紅的血從傷口湧出,濡染衣衫後,滴落地上,迅速染紅了地上的雪。她匆忙伸出雙手,試圖去按住那道傷口,但是血流得太急,不斷的從指縫湧出,染得她的衣裙也紅了。
她全身僵硬,臉像雪一樣白,瞪著那道傷口,跪坐在他躺臥的身軀旁,一動也不動。
這是那銀面人砍的傷,只有那把鋒利的大刀,才足以造成這麽可怕的傷口。
嚴燿玉是爲了保護她,才會受傷的。他以身體,替她受了那一刀——
遠在幾丈之外的旭日,隨即趕上前來,在兩人身旁蹲下。
“大姊,得先替嚴大哥止血才行啊!”他低聲喊道,平日嘻皮笑臉的態度,到了這危急的時刻,倒也收斂許多。
那一喚,倒是把金金喚得回了神。
她深吸一口氣,扶起昏迷不醒的嚴燿玉,將他翻過身來。
懷裏的男人滿身鮮血,健碩的身軀沈重無比,壓得她雙腿酸疼。而那張俊朗的臉龐青白得嚇人,胸膛微弱的起伏,隨著鮮血的流失,他的身軀愈來愈冷。
金金點住他的周身各大穴道,暫時止血,再從衣襟內扯出一條細細的銀鏈。銀鏈的尾端,勾著一個小巧的銀盒。
銀盒裏頭裝的,是苗疆蠱王贈的奇藥。
這藥十分珍奇,據說能夠活死人、肉白骨,就算是一腳踏進鬼門關,這顆丹藥吞下去,也能夠起死回生。蠱王愛屋及烏,特地將這奇藥分贈給愛妻的手足,囑咐他們務必貼身收藏。
她打開銀盒,倒出一顆色澤嫣紅的丹藥,再撬開嚴燿玉的牙關。
旭日見狀,連忙跳起來。
“大姊,嚴大哥這會兒怕是吞不下去,你等一會兒,我這就去找水——”還沒奔開幾步,眼前的景象就讓他呆住了。
情況危急,金金壓根兒等不及找水來,她張口含住丹藥,毫不考慮的低頭,紅唇貼上那冰冷的薄唇,將嚼碎的丹藥喂入嚴燿玉口中。
原本畫肪上,以及快船上跳水逃命的嚴家人馬,察覺情況有異,紛紛往這兒聚集過來。
“怎麽回事?”
“少主受傷了!”
“誰有金創藥,快拿過來!”
“該死!怎麽會這樣?”
“天殺的!老子要去把那些人給宰了!”
包子四姊妹咚咚咚的滾過來,撲通一聲,全體趴下,扯住嚴燿玉的袖子與衣擺,眼淚鼻涕一塊兒奔流,哭得小臉花花的。
“嗚嗚,少主,你不要死啊——”
“少主、少主!”
運河中的兩艘船相繼沈沒,火光也暗了下來,河岸上的人卻是愈聚愈多,大夥兒咒駡連連,有的焦急、有的慌亂,有的已經拿刀拿槍,急著要追上黑船,替嚴燿玉報仇,場面一陣混亂。
驀地,一聲嬌叱響起。
“全都給我閉嘴!”金金厲聲喊道,嬌脆的聲音鎮住場面。她跪坐在地上,衣裙上血迹斑斑,仍舊緊抱著昏迷不醒的男人。
所有人頓時閉嘴,原本吵鬧的河岸,霎時間變得靜悄悄的,就連甲乙丙丁也停止哭泣,咬住嘴唇,再也不敢作聲,眼巴巴的望著她,等著她裁奪。
“你們去煮水過來,我要先處理他的傷。”她清晰明快的下令,神色冷靜,瞬間就穩住了人心。“另外,用最快的方式,發信號通知嚴家的商船,要最近的船儘快趕來。”
遇上這場突然的變故,連鐵錚錚的漢子,只怕也會一時亂了方寸,反倒是她這個小女人,轉眼間就冷靜下來,即刻就看出諸事的輕重緩急,在混亂中仍是指揮若定。
“是。”船夫趕忙應答,奔到運河邊,從懷裏掏出一支短竹管。
他點燃竹管,只見管中進出些許火花,接著一枚火星筆直向上飛升,在天際炸開,像煙花般照亮大半夜空。
嚴家掌控天下航運,這條大運河又是嚴燿玉參與開鑿的,航商們對他崇敬有加,河道上有五分之一以上的船隻,都隸屬于嚴家管轄。只要這緊急號令一出,方圓十裏之內的船隻即刻就會趕來。
“附近有村莊嗎?”金金又問。
“回大姑娘,前方三裏處就是南寧城。”一名剛上岸的男人上前回道。
“挑幾個輕功好的人,進城去找大夫,快去快回,就算用綁的也要給我綁來。”嚴燿玉的脈搏愈來愈弱,她的手也愈來愈冰冷,非要用盡全力,才能壓抑住心中的慌亂。
幾名大漢領了指示,不敢怠慢,立刻施展輕功朝北方掠去。
“派人去察看那艘黑船的行迹,一有動靜就來回報。還有,把受了傷的、不懂武的全帶過來,其餘的人守住四方,不許外人靠近。”
金金逐一指示,條理分明,衆人見她如此鎮定,也恢復了些理智,立刻聽令行事,迅速散開。
只有站在一旁的旭日知道,此刻金金的冷靜只是假像,她其實並非如外表看來那麽鎮定。
她的粉臉慘白,雙眼亮得太過不尋常,嬌小的身軀難以克制的顫抖著,只是那顫抖非常的輕微,輕微到除了站得最靠近的他,其他人根本沒有發現。
包子四姊妹雖然仍在啼哭,動作倒也迅速,她們很快的生火煮水,還找來乾淨的布,一塊兒捧了過來。
“幫我把他翻過來。”金金深吸一口氣,才有勇氣再度去看那道刀傷。她伸出顫抖的小手,扯住殘破的衣衫,小心翼翼的撕開,輕柔的動作,像是怕弄疼昏迷中的男人。
衣袍被撕開,嚴燿玉的背部毫無遮掩,袒露在火光之下——
老天!
那一刀從肩際斜劈到他的腰部,深可見骨。銀面人的力勁要是再狠絕些,嚴燿玉就會在她眼前,活生生被劈成兩截。
金金只覺得一陣暈眩,幾乎無法呼吸,雙手劇烈顫抖,根本無法動作。
“大姊,讓我來吧!”一旁的旭日實在看不過去,握住她的手,想接下處理傷口的工作。
從他懂事以來,大姊總是聰明冷靜,不論發生什麽天大的事情,都能夠面不改色,就算是偶爾被嚴燿玉激得火冒三丈,也能很快就恢復過來。他還是頭一次瞧見那張絕色臉兒上,浮現那麽慌亂的神情。
半晌之後,秋水瞳眸才轉回旭日臉上。
“不用,我可以自己來。”她堅定的說道,穩住雙手,擦去所有的血水,注視著那道長而深的刀傷。
旭日沒有再說話,知道她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會更改。況且,這件事情還跟嚴燿玉的生死有關,她就算真的嚇壞了,也會強迫自個兒撐下去——
他遞上金創藥,在一旁提供協助,幫著做緊急處理。
黑暗的運河之上,傳來喧鬧的聲音,兩艘嚴家商船快速駛近。
“大姑娘,船來了!”
她擡起頭來,望著停泊在河岸上的商船,一面指揮幾個男人動手。“把他擡進艙房裏,記得千萬小心,別牽動刀傷。”
“是!”四名大漢上前,聽令行事。
長時間抱著嚴燿玉,他沈重的身子,壓得她的雙腿發疼,麻得沒有知覺,才一起身,雙腳就陡然一軟,旭日連忙趕過來扶她。
金金卻把他推開,強撐起發抖的腿兒,逕自踏上甲板。
“不用扶我,你去把傷者集中過來,讓懂武的人輪流守衛。還有,傳令附近商號,把兩府的武師們都召來。”她吩咐道,就怕那艘來無影去無蹤的黑船再度踅返。
“知道了。”旭日點頭,正要轉身,就聽見岸上傳來動靜。
幾個被派往南寧城的大漢,半刻都不敢耽擱,把大夫挖出被窩,連同出診的木箱一塊兒帶回來,送進嚴燿玉躺臥的艙房裏。
老大夫睡得正香,卻被一群人高馬大的男人拖出被窩,不由分說的綁架出城,嚇得差點沒有尿褲子。但是一瞧見躺在床上的傷者,醫者的本能壓倒驚慌,他很快的鎮定下來,開始檢視傷者。
“他的情況如何?”金金迫不及待的問道,她站在床畔,渾身血污,看來狼狽極了。
老大夫沒有回答,皺著花白的眉,從出診箱子裏取出些許藥末,均勻撒在傷口上,仔細的包紮妥當後,才轉向金金。
“背上那一刀砍得極深,雖沒傷到筋骨,但是刀口過長,出血甚多,可能危及性命。”他頓了一下,端詳她慘白的小臉,懷疑她是不是也受了傷。“現在,失血止住了,情況暫時穩定,其餘就要看他是否撐得過去。”
話還沒說完,跪在旁邊的包子四姊妹小臉一皺,又開始嚎啕大哭。
“嗚嗚嗚——少主,甲兒以後再也不偷吃了,你別死啊——”
“嗚嗚嗚——少主,乙兒以後再也不偷懶了,你別死啦——”
“嗚嗚嗚——少主,丙兒以後再也不偷聽了,你醒來啦——”
“嗚嗚嗚——少主,丁兒以後再也不會亂說話了,你不要死啦——”
四張圓嘟嘟的小臉湊在床旁,對著昏迷不醒的主子痛哭流涕,輪流舉手發誓,只要他能醒來,她們就會戒去偷懶打混的惡習,變成勤奮的好孩子。
“好了、好了,別哭了,先跟我出去,讓嚴大哥好好休息。”艙房裏都是她們的哭聲,傷者哪里還能休息呢?旭日半哄半拉,一手兩個,把四個小丫頭都帶出去,還細心的關上門。
金金在床畔蹲下,握住嚴燿玉的手。那黝黑的大掌,失去了原有的炙熱,像寒冰般凍人,她心頭一涼,小手握得更緊。
“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反正非得救醒他不可。”
“姑娘,生死由命,不由人的。”老大夫歎了一口氣,暗歎這姑娘未免太霸道了些。閻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如果這男人當真難逃一死,他也無可奈何啊!
“我說了,無論用什麽辦法都好,你非得救活他。”金金緩慢的擡起頭來,清澈的眸子映了燭火,格外的閃亮。“我不讓他死。”她的聲音極輕,沾了血污的小臉顯得堅決萬分。
那樣的神情,讓老大夫爲之戰慄。
他肩膀一抖,不禁懷疑,這男人要是真的死了,這女人說不定真會鬧下陰曹地府,跟閻王搶人去。
“老朽盡力就是了。”
他慎重的說道,從出診箱子裏取出一個布包,將布包置於桌上,接著移近燭火。布包裏頭有幾束銀針,他仔細的取出來,將針尖擱在火上烤了一會兒,再按照各處穴道,炙入嚴燿玉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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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水面映著冷冷的月,船兒隨水輕輕搖晃著。
甲乙丙丁縮成四團圓球,蹲在艙門外守候,她們擔憂少主的安危,卻又累得撐不住,沒一會兒就打起瞌睡。旭日經過時,隨手拿了兩條毯子,替她們蓋上,免得一覺醒來,四人已經成了凍包子。
除了最先趕來的兩艘船,隨後又來了四艘,六艘大船高懸燈火,照得河面上明亮無比。兩家的武師分批在甲板上巡視,防衛得滴水不漏。
雖然尚未查出,那天來襲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人馬,但是這會兒,至少安全上是暫時無虞了。
老大夫已經告退,被帶到其他房間休息。金金仍守在床榻邊,不肯離開半步。
夜很深、很靜,她的視線無法從他慘白的臉龐上移開。
在混亂之中,嚴燿玉還能帶著她,施展輕功上岸。她還以爲,他已在銀面人的大刀下全身而退,卻未料那一刀竟是結結實實的砍在他背上。
偏偏這個男人,受傷也一聲不吭,竟還逞強,對她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倘若不是受傷過重,失血昏倒,難道他想就此瞞住她?
想到這裏,金金胸口一陣泛疼。
“嚴燿玉,可惡的你,”金金握著他的手,湊到他耳邊,嘶聲低語。“給我醒過來,聽到沒有?夠了,你贏了,我認輸了,給我醒過來!”
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認輸。
他卻毫無動靜,仍舊一動也不動,沒有睜開眼、沒有露出那可惡的微笑;更沒有坐起來,親昵的揉亂她的發,告訴她這只是個惡劣的玩笑。
她唯一能感覺到的,是指掌之下,他微弱的脈搏。
若換了以前,瞧見嚴燿玉受傷倒下,她不在傷口上撒鹽,就算是大發慈悲了。
但是,當他真的受傷,在她眼前倒地不起時,一股難以想像的感覺,瞬間迷蒙了她的理智——
金金的心全亂了。
這個男人非但在十年前以醋換酒,詐騙全城的人,還在她接手商行後,刻意出現在她面前,撩撥她的脾氣、提醒她的失敗。她氣憤他的卑鄙,但是有時候,卻又不得不佩服他的狡猾精明。
直到嚴燿玉倒臥血泊,她才肯承認,自己仍傾心這個男人,一如初相見的瞬間。
爲什麽要救她?難道他是真的在乎她?那些甜言蜜語,其實不是戲弄,而是他的真心誠意?
就這麽一個晚上,你難道就不能對我和顔悅色些?
前幾夜他那無奈的笑容,不經意浮現腦海,她喉頭一梗,眼眶一陣酸澀,掙扎半晌才能再度開口。
“嚴燿玉,給我醒來!你聽到沒有?事情沒有這麽簡單,我們之間,還有許多帳沒算清楚,你要是個男人就給我醒來,不許一死了之!”金金靠在他耳畔低語,吐出紅唇的威脅,雖然霸道,卻帶著些微哽咽。
她就這麽叨絮不停,用盡理由與言詞,希望能煩得他從鬼門關前回身,反覆罵他、逼他、激他、威脅他,也求他——
夜闌人靜,艙內只有她的低語,與他微弱的呼吸。兩人交握的雙手,整夜不曾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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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房的門,輕輕被推開,劉甲兒圓滾滾的腦袋探進來,鬼鬼祟祟的左看看、右看看,觀察艙房內的狀況。
一根胖胖的指頭戳著她的背。
“喂喂,怎麽樣?裏面情況如何?”乙兒蹲在後頭,緊張兮兮的問。
“行了,大姑娘睡著了。”甲兒把門再推開一些,站起了身,踮起腳尖,偷偷摸摸的端著火盆子進門。
乙兒、丙兒、丁兒相繼跟上,三人手中分別端了熱水、湯藥和膳食,小偷似的溜進艙房,輕手輕腳的打理房內的物品,還不時偷瞄沈睡的一男一女,就怕吵醒了他們。
偏偏,丁兒一個不小心,胖腳碰著凳子,凳子一陣晃動,剛煮好的飯菜驚險的滑到邊緣——
就見乙兒撲上前,急著要搶救,胖手兒左一撈、右一捧,各接住兩個盤子,總算沒讓飯菜摔在地上。
甲兒趴在銅爐旁,朝炭火吹氣,頭也不回的吩咐。“噓,小聲一點,別把大姑娘吵醒了。”這幾日幾夜來,大姑娘衣不解帶的照顧少主,可是累壞了呢!
話才說完,後頭的丙兒發出一聲驚呼。
“唉呀!”
甲兒翻翻白眼。“什麽唉呀,就叫你小聲一點——”她罵到一半,才剛回頭,竟也跟著發出驚叫。“唉呀!”
“唉呀什麽?”
乙兒和丁兒好奇的轉過頭來,卻見到嚴燿玉已經醒來,半撐起偉岸的身子,打量著四周的景況。
四個丫頭發出歡呼,急忙滾到床邊,又哭又笑,哇啦哇啦的搶著說話。
“少主、少主,你醒了嗎?”
“少主、少主,你沒事了嗎?太好了,嗚嗚嗚——”
“你流了好多血喔!”
“我們好怕你會死掉喔!”
這些丫頭真是吵。
“把眼淚擦一擦,扶我起來。”嚴燿玉勾唇淺笑,背部卻傳來火辣辣的痛。那張俊瞼透著蒼白,尚未恢復血色,看來大病未愈。
包子四姊妹連忙用胖手胡亂的抹抹臉,手忙腳亂的扶起他,還拿來軟軟的織錦靠枕,讓他能夠坐好。
“她爲什麽睡在這裏?”他眯起黑眸,望向趴在桌邊的金金。
“大姑娘擔心您啊,打從您倒下那一日起,她就寸步不離,在床邊守著您,威脅大夫要是救不活你,就要把他扔進河裏喂魚。”甲兒倒了杯茶水過來,讓他潤潤喉。
“是嗎?”嚴燿玉挑眉。
“對啊對啊,您昏迷的這幾日,她就在這兒寸步不離。您吞不下的湯藥,全是大姑娘親自喂的喔!”乙兒點頭如搗蒜,忠實報告這幾日來的點滴。
丙兒捧著湯藥,小腦袋點得像啄木鳥般快速,還不忘指著自己的小嘴,做最詳盡的解說。
“是大姑娘喂的,用嘴巴喔!”那畫面,可是讓她們臉紅心跳,卻又覺得好感動呢!
“喔?”黝暗的黑眸望著桌邊沈睡的小女人,蒼白的唇微微揚起。
多麽可惜,他傷重昏迷,對這幾日的一切沒有任何記憶,錯失大好良機,沒能好好享用金金難得的溫柔,體會她誘人的紅唇,主動貼附他的軟嫩銷魂——
“嗯嗯,真的,您傷得太重,無法咽藥,大夥兒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是大姑娘——”甲兒才說到一半,卻見丁兒在一旁跳來跳去,不斷擠眉弄眼。“你做什麽啊?”她問。
“對啊,你做啥啊?我們又沒說錯。”乙兒插著腰,理直氣壯的說。
“本來就是大姑娘親自喂少主喝藥的嘛!”丙兒轉過頭,嘟著小嘴,對著嚴燿玉再度鄭重的重申。“用嘴巴喔!”
丁兒的臉色愈來愈驚慌,小腦袋亂搖,用手猛指三人背後,胖胖的指兒抖啊抖的。
“怎麽?後面有什麽嗎?”甲兒一回頭,立刻嚇得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呃,大——大——大大大——”
嗯?
乙兒和丙兒頸上的寒毛,一根根的豎起來,她們慢吞吞的回頭,這時才發現,金金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纖指撐著下顎,靜靜的看著她們。
完了!剛剛的“報告”,肯定都被聽見了!
胖肉包全體縮成小籠包,心虛得手足無措,全都低著頭,不敢跟那雙清澈的鳳眼對上。甲兒最先反應過來,鼓起勇氣開口。
“呃,那個、那個——大大大姑娘——我我我——我只是來加炭火的——不不夠了——我我我去拿——”她邊說邊往門口移動,腳底抹油,溜了出去。
“嗯,啊,大——大大姑娘,水——水水冷了,我我我——我去幫你換熱的——”乙兒結結巴巴的說完,匆匆端著水盆,三步並作兩步的就逃開。
丁兒也跟進。
“大、大大姑娘,我我——我只是送飯過——過來的,我我我還有事,先先先走了——您您您慢用——”
“大大大姑娘——我我我——”眼見姊妹們不顧手足之情,一一開溜,最膽小的丙兒“我”了半天,還“我”不出個下文,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送藥來的,是吧?”金金倒是替她開口了。
“對對對!”丙兒如獲大赦,迅速放下手裏的湯藥,也跟著落荒而逃。
嚴燿玉目睹小丫頭們畏罪潛逃,薄唇上綻出淺笑。
“我昏迷多久了?”他問。
“五天。”金金簡單的回答,站起身來,端了那碗熱騰騰的湯藥,蓮步輕栘,款款走到床畔。
“你親自喂了我五天?”小丫頭們的報告,讓他念念不忘。雖然人在昏迷中,但他的唇上,卻隱約記得那柔軟的觸感。
她神色平靜,粉臉卻陡然一紅,泄漏出藏在心中的羞澀。
“你咽不下藥,我只能出此下策。”
嚴燿玉注視著她,毫無預警的伸手,粗糙的掌,輕碰她小巧的下顎,溫柔的將垂落粉頰的發,掠到耳後。
“金兒,多謝你了。”他徐徐說道,笑得十分溫柔。
這一下輕觸,不算輕薄,卻格外親昵。微乎其微的肌膚之親,她感受起來卻震撼無比,被他觸及的那兒,甚至一片火燙。
嚴燿玉那說不出的神情,教她心口莫名一熱。她垂下眼簾,掩飾心裏的波瀾。
“不用跟我客套了,你是爲了救我才會受傷的,我照料你只是分內之事。再說,你要是就這麽死了,我以後上哪里找對手去?”她說出一個又一個理由,將私情隱藏在疏離的話語之後,不願讓他窺見。
事後想想,其實也還有其他的辦法,只是她當時太過焦急,一心只想著要救他,本能的就搶過湯藥,在衆目睽睽下,將苦藥哺人他的口中——
該死!那一點都不像是她會做的事啊!
他昏迷不醒時,她心急如焚;如今他醒了,她沒能松一口氣,反倒更加心煩意亂。
金金咬著唇,舀了一匙湯藥,遞到他唇邊。“別多話了,快把藥喝了,我外頭還有事要忙,沒時間伺候你。”
“如果我喝不下,你會不會也用嘴喂我?”他好奇的問,一臉期待。
她粉臉又紅了,羞惱的瞪著他,恨不得打昏他,再讓他昏迷個幾天。“別妄想了,你要是不肯喝,我就直接把藥倒在你頭上。”她威脅道,手中調羹又逼近一寸。
嚴燿玉歎了一口氣,甚爲惋惜。
“金兒,受傷的是我的背,可不是我的頭,把藥淋在頭上,豈不是浪費了?”一旦他清醒,那溫香軟玉的待遇就全數煙消雲散。唉,早知如此,他就算是清醒了,也該好好躺著,假裝昏迷不醒才對!
湯藥送到嘴邊,他總算肯張嘴吞咽,那雙黝黯的黑眸,卻肆無忌憚的盯著她軟嫩的唇,毫不掩飾對她的渴望。
那深邃的目光,帶著隱隱燃燒的火炬,落在她身上的視線,簡直像是帶了溫度,看得她如坐針氈,萬分的不自在。
“你在看什麽?”禁不住那擾人的視線,她忍不住開口。
他微微一笑,對她雙頰上的嫣紅滿意極了。至少,他能夠確定,這小女人雖然嘴硬,但是心裏仍是在乎他的。
看來,那一刀的確挨得值得。
他忍著背部劇烈的疼痛,伸手輕撫她略顯憔悴的小臉。“甲乙丙丁說你幾日幾夜都沒歇息,累著你了吧?”
相識多年,他從不曾見過金金如此疲倦的模樣。她一向是傲然冷靜、豔冠群芳,柔亮的青絲梳整得一絲不苟,總讓他掌心刺癢,渴望摘去她發上的玉簪,弄亂她那一層又一層的衣裙,逗惹得她失去冷靜——
粗糙的大掌從她的臉兒,悄悄挪移到頸間,撫著那兒細緻的肌膚。
微火輕撩般的酥麻,讓金金輕喘一聲,連忙縮頸躲開,整個人跳離床畔,逃開數尺。
“你要是不肯喝藥就說一聲,不必動手動腳的。”她粉頰熱燙,口吻卻很冷淡。“你休息一會兒,我去找大夫來。”
金金把還剩半碗的湯藥擱回桌上,轉身往房門走去,還敏感的察覺,他的視線始終鎖在她身上,不曾栘開。
直到走出艙房,把那雙惱人的黑眸關在木門之後,她纖細的肩膀才陡然垮下來,整個人貼著木門,像被抽了骨頭般軟倒,平靜的面具龜裂,她強忍住的狂喜,這時再也壓抑不住。
謝天謝地,他醒了!
她蹲跪在門外,咬緊紅唇,小臉埋進微顫的雙手裏,用最微小的聲音,感謝所有神明。
第二章
天際不再飄雪,河面上卻早已出現片片浮冰。岸上枝頭結了串串冰晶,在冬陽的照射下,閃燿著亮麗彩光。
雕花窗櫺內,金金拎起衣袖,拿起黑墨磨著石硯,一雙瑩亮的美目,卻不由自主,不時望向床榻上仍熟睡的男子。
幾日過去了,嚴燿玉雖逐漸好轉,卻仍是虛弱。
他清醒後,可比昏迷時難伺候,見不著她就不肯喝藥、不肯換藥,非要地陪伴不可。一旦她離開艙房,他就不斷派人來通報,要她快去快回。
換作是以往,她絕不會相信,自個兒竟能跟他共處一室。但是幾日下來,兩人間雖不時鬥嘴,氣氛卻還稱得上平和。
銀面人的那一刀,倒是劈開了他們之間的僵局。
窗內寂靜無聲,窗外的甲板上,傳來一聲響亮的噴嚏聲。
“哈、哈、哈——哈啾!”甲兒提著一壺熱水,帶頭走在最前,邊抖邊咕噥。“好冷、好冷喔,爲什麽南方也這麽冷?”
“對啊,好冷喔——”乙兒捧著熱騰騰的肉粥,跟在甲兒身後,點頭同意。
“嗯嗯——哈啾——”丙兒用響亮的噴嚏附議,雙手抱著一疊帳冊。
“等、等我一下——別——別走那麽快啦——”丁兒吸吸鼻涕,端著黑呼呼的湯藥,追在後頭求姊姊們走慢點。
四個丫頭的小臉,被寒風凍成了紅蘋果,全身包得像顆肉粽,卻還活像在雪山裏跋涉的模樣,每一步都艱難無比。
奸不容易來到艙房前,甲兒敲敲門。
“大姑娘,我們送東西來了。”
“進來。”
一聽到應允聲,四人立刻推門擠進去,一進到溫暖的室內,四張肥嫩嫩的小瞼歎了口氣,瞬間露出春暖花開的幸福表情。
“大姑娘,這是你要的熱水。”甲兒把熱水送上。
“大姑娘,這是你要廚子燉的烏骨雞肉粥。”乙兒把粥奉上。
“大姑娘,這是你要人送來的帳冊。”丙兒將帳冊全給堆到了桌上。
“大姑娘,這是你要喂少主——呃,不是——”丁兒跟著湊了過去,話說到一半,察覺失言,趕忙改口。“我是說,這是少主要喝的湯藥。”
“都擱下吧!”金金淡淡的說道,沒有擡頭,執著筆繼續書寫信函。
四姊妹乖乖放下東西,就杵在一旁罰站。
沒有聽見吩咐,她們連動也不敢動一下,眼兒轉啊轉,好奇的張望,偶爾偷瞄正在休憩的嚴燿玉,關切他的情況。
他雖然在幾日前轉醒,脫離險境,但是傷勢未愈,需要好好調養。每回她們進來,他都躺臥在床楊上不曾起身。
唉,少主好可憐喔,被那麽大一把刀子劈著,肯定痛極了!
她們在心裏默默同情嚴燿玉,爲他一掬同情之淚,卻又不敢上前打擾,只能遠遠觀望。
室內暖呼呼的,又安靜得很,她們站得久了就累了,一旦累了,瞌睡蟲就毫不留情的往身上跳,壓得她們的眼皮好重好重——
旭日進門時,就見四人竟然站在牆邊,低頭猛打瞌睡,小嘴開開,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厲害!站著也能睡?簡直能跟二姊媲美了。”他走上前去,握著扇柄,在四顆小腦袋上各敲了一下。“還睡?快點醒來。”
睡得正香,頭上卻無端被賞了個爆栗,四姊妹哀鳴一聲,陡然驚醒過來。
“啥啥?”
“唔,怎麽了?”
她們睡眼惺忪,慌張的東看西瞧,一看見眼前的旭日,立刻睡意全消,笑開了瞼,像狗兒見到肉骨頭一樣,興奮的撲到他身上,賴在他身上亂滾。
“哇,旭日公子、旭日公子——”
砰!
四顆蓄足力量的肉包,同時撞進懷裏,把旭日撞得倒地不起。他開始後悔叫醒她們,這幾個丫頭把他當玩具,賴在他身上亂摸,確定他無法起身後,還興奮的跳來跳去,他的骨頭差點要被踩斷了。
“安靜些。”桌邊傳來嬌脆的聲音。
在地上滾成一團的五個人,霎時間全凍成石像。四姊妹這才想起,金金還在這兒,連忙放過呻吟不已的“受害者”,從旭日身上爬起來,咚咚咚的跑回原地,小手背在腰後,乖乖站好。
“把這幾封信寄送出去。”金金封妥最後一封信函,蓋上封緘,把幾封信遞給她們。
這幾日來,她忙著打點聯絡,不但送出消息回京城,穩住生意,也沒忘了積極調查那些黑衣人的來歷。
那票人的身手矯健,行動飄忽如鬼魅,不像是尋常劫財的盜匪。他們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現身襲擊,又從容離去,證明這是一樁經過縝密計劃的攻擊。
原本,富貴商家,遇見盜匪是件稀鬆平常的事,但是那銀面人出手兇狠,不像是打算劫財,到像是存心要她的命。
錢家財勢雄厚,她的性命格外值錢,若是綁爲人質,絕對能勒索鉅資,而那銀面人卻不要銀兩,只要她的命?
金金直覺的知道,這次的襲擊並不單純。
甲乙丙丁捧著信函,不敢多留片刻,邁開小腳溜出去了。
被壓倒在地的旭日,萬分感激的站起來,稍微整理被扯亂的衣襟,這才笑著來到桌案旁。
“大姊,早。”
鳳眼輕睞,睨了他一眼。
“這麽早來,有什麽事?”
“沒什麽,昨兒個和嚴大哥約好,今日要來陪他下棋。”
“他還在睡。”
“已經醒了。”後頭傳來嚴燿玉低沈的嗓音。
姊弟二人同時回頭,這時才發現,他已經醒來,偉岸的身軀倚靠在床邊,黑眸裏帶著幾分笑意。
“什麽時候醒的?”金金問道,詫異自個兒竟沒察覺他已經醒來。
“剛醒。”嚴燿玉微笑著。“看你寫得專心,所以沒有吵你。”
不巧,門上這時傳來輕敲,有人隔著木門通報。
“大姑娘,石岡到了。”情況緊急,連遠在京城的石岡也趕來,幫忙調查黑衣人的來歷,以及小紅的下落。
“知道了,讓他先候著,我這就來。”金金揚聲答道,眸子一轉,望向小弟。“對了,你似乎閑得很。”
“咦?”旭日來不及辯解,手裏就多了條絹巾。
“那四個丫頭替我送信去了,剛好你無所事事,又跟你的嚴大哥交情好,最適合替他梳洗。”嫩如水蔥的小手,在旭日眼前揮動。“熱水和粥都在哪兒,梳洗完後,記得喂他吃粥。”她一口氣交代下來,沒讓旭日有拒絕或插嘴的餘地。
“嗄?”
梳洗?要他替人梳洗?沒搞錯吧?
金金吩咐完畢,轉身往門外去。“對了,記得,還有湯藥,不許剩下,你就算是用灌的,也得灌得他喝下。”
說完,嬌小的身影消失,房門砰的一聲,當著兩人的面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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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有半晌的寂然。
旭日看著緊閉的艙門,再瞧瞧手裏的絹巾,以及一旁桌上的水盆,呆愣得手足無措。
“嚴大哥,這個——”
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啥事都有奴僕伺候得好好的,從沒想到,自個兒竟有需要伺候人的一日。
“你先擱著吧!”嚴燿玉笑了笑,饒他一命。
“呃,我想,沒關係啦,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的。”開玩笑,大姊交代的事,他哪敢違抗啊?要是她等會兒回來,發現湯藥、熱粥都還原封不動,他的腦袋說不定會被擰斷!
旭日走到桌旁,站在銅盆旁,皺起眉頭,考慮良久。
唔,這個——是先把絹巾放到盆裏,再倒熱水?還是先倒熱水,再放絹巾呢?
他努力思索,回想這十幾年來,每日由奴僕伺候梳洗的細節。
“旭日,不用勉強了。”
“別擔心,我能搞定的!”旭日擺擺手,把扇子插進腰帶,挽起袖子準備大展身手。
接著,他把絹巾丟進水盆裏,再提起水壺,豪邁的將滾燙的熱水倒進去——
嘩啦!
熱水澆燙絹巾,白茫茫的煙蒸騰冒出,溫度高得驚人,要是真的用來洗臉,肯定要燙掉一層皮。
嚴燿王挑起濃眉,不禁懷疑這小子到底是來幫忙,還是金金派來,對他施以酷刑的秘密武器。
“呼,看來很容易嘛!我就說,聰明人學什麽都快,梳洗這小事怎難得倒我旭日公子?”他頗爲得意,伸手就端起滾燙的水盆。“嚴大哥,來,讓我——哇,好燙!”
銅制的水盆,燙得如同燒炭,他才剛端起,就被燙得鬼吼鬼叫,本能的把水盆抛出去。
“燙燙燙燙燙!”旭日雙手亂揮,痛得怪叫不已,沖向角落的花瓶,手忙腳亂的抽出瓶裏的梅花,把兩隻被燙傷的手浸到花瓶水裏,這才松了口氣。
呼,還好還好,再差一點點,他的手掌就要被燙熟了呢!
他忍著疼,驚魂未定的轉身,剛想說話,卻被眼前的景況嚇得目瞪口呆,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那個受了刀傷,虛弱不已的嚴燿玉,這會兒竟不動如山的杵在桌邊,手裏還捧著那盆燙死人的熱水。
房裏靜悄悄。
兩個男人,就隔著一張圓桌、一個銅盆,無言的大眼瞪小眼。
半晌後,旭日才找回聲音,艱難的開口。
“呃,不燙嗎?”
嚴燿玉莞爾一笑。
“還好。”他將銅盆擱回桌上,接著慢條斯理的轉身,回到床榻上,恢復成先前的姿態,仿佛一切不曾發生過。
旭日不信邪,走到桌邊,小心翼翼的觸摸那個銅盆——
唉啊,燙!
“呃,那個——這個——那個——”他不解的抓抓腦袋。
“哪個?”
“嚴大哥,你痊愈了嗎?”旭日低頭察看,發現地板是幹的,沒有半滴水漬。那就是說,當他抛出銅盆的刹那,躺臥床榻上的嚴大哥就搶上前來,穩穩的接住了這盆水——
怪了,前幾天還瀕死的人,動作竟能這麽迅速?
黑眸中精光一閃。
“沒有。”嚴燿玉否認得臉不紅、氣不喘。
旭日又呆了奸一會兒,眨眨眼睛,腦子裏胡亂轉著,卻又想不出個頭緒。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像是個病人,也表現得像是個病人,臥病在床的這幾日,更是善用病人的種種特權,纏著大姊不放。
但是,那閃電般趕到桌旁,接住銅盆的身手,卻又敏捷得讓人起疑。難道,嚴燿玉又要詭計騙了大姊?
唔,不對,那刀傷是他親眼所見,確實是劈在嚴燿玉的背上,深可見骨,到這會兒都還沒痊愈,半點都假不了。
這個男人的確是受了重傷,而他能這麽迅速就復原,要不是內功精湛,就是——
旭日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檔子事自個兒知道得愈少愈好,免得到時候有個萬一,大姊發起火來,第一個找他開刀。
“嚴大哥,呃,我不管你打什麽主意,我都當不知道。”他小聲的說道,瞄了窗外一眼,確定遠在船頭的金金,不會聽到艙房內的談話。
沒辦法,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些年來,嚴燿玉可沒虧待過他,只要他開口,嚴家的任何資源都無條件提供,照顧得比自家人還周到。他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心裏早把嚴燿玉當成了姊夫。
“多謝。”
旭日乾笑兩聲,鬼頭鬼腦的靠過來。“另外,我想給你個建議。”
嚴權玉挑眉。
“嗯?”
“我勸你手腳最好快些,在大姊發現以前——”他再度看看窗外,終於下定決心,出賣親人。“儘快把生米煮成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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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之上,金金迎風而立,姿態如雪地中的白梅,嫵媚卻又不失傲氣。
她站在船頭,雙眼望著遠方的蒼茫天際,聽著身後的石岡,逐一報告這幾日情勢。
“大姑娘,雪只是暫時停止,過兩天應會有更大的一場雪,若嚴公子的情況允許,我建議最好先啓航回京,以免被困於此。”
金金瞧著河上零星的浮冰,柳眉緊擰,沈默不語。
石岡的建議是正確的,一旦氣候更冷,冰層加厚,船隻就無法航行,要是再不趁早出發,他們就會被困在南方。
短短幾日,嚴燿玉受重傷的事情,就已經帶來莫大的衝擊,京城不斷有消息回報,零星的商家開始蠢蠢欲動,妄想侵吞嚴家的生意。
關於嚴家即將垮敗的流言,繪聲繪影的傳播著,甚至有人私下傳說,嚴燿玉其實已經傷重不治。要是再不趕回京城,讓他重新坐鎮指揮,穩定人心,後果肯定會難以收拾。
流言雖然無形,但是殺傷力卻不可小覰。
金金出生商賈之家,自然明白一個小小的流言,就可能讓偌大基業崩垮。雖然嚴錢兩府,在生意上爭鬥得凶,但是倘若嚴府真的垮臺,只會讓商界亂上好一陣子,對錢家絕對沒有半點好處。
只是,就算京城裏情況再危急,她還是無法扔下失蹤的小紅不管啊!
金金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思索了好一會兒,柔嫩的紅唇才又輕啓。“嚴家的武師,有傳來什麽消息嗎?”
“耿武領了人正在循線追查。”石岡負手而立,照實回答。“如果沒有意外,他今日應該就會趕來這裏。”
說人人到,話才說完,河面上一艘小舟順流駛來,舟上插著嚴家的旗,耿武正站在船頭。
小舟還未停穩,他腳尖一點,矯健如狼般躍起,輕鬆便躍上大船,步履沈穩的朝嚴燿玉的艙房走去,連看都沒看金金一眼。
她靜默的看著那高壯的背影,鳳眼略略一眯,倒是沒有發怒,早已知道耿武除了嚴燿玉之外,從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裏。
只是,不把她放在眼裏無妨,消息她卻是絕對要聽。
“石岡,跟我進去。”她簡單的說道,一面提起裙子,快步走下船頭,迅速追進艙房。
才一進門,就見床榻旁邊,旭日正舀著粥,玩上癮了似的,愉快的服侍嚴燿玉。
“來,嚴大哥,粥我幫你吹涼了喔,你小心點喝。”他眉開眼笑的舀動熱粥,曖昧的眨眨眼睛。“雖然呢,我沒辦法像大姊那樣,用嘴——”
金金面不改色,閃電般伸手,從他的後腦勺重重敲下去。
“唉啊,是誰——大姊,啊哈、哈哈——你回來啦?”旭日嚇了一跳,捧著碗踉蹌倒退三步,反射性的擠出笑臉。
呼,好臉啊,還好他剛剛早把“悄悄話”說完了,要是讓大姊聽見,他肯定要被剝皮!
金金睨著他,柳眉一挑。
“你是嫌命太長了是不是?”
“沒沒沒,怎會?”旭日用盡力氣的搖頭,爲了保全小命,只能硬著頭皮瞎掰。“我是說,雖然我不像大姊,會用嘴指使人——呃,啊,不是,我是說,用嘴要人煮好吃的東西,但我希望嚴大哥早日康復的心是一樣的。”他陪著笑臉,一步一步往後退。“呃,我還有事,你們慢聊,小弟我先行告退了。”
說完,他推開門,跨過門檻,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金金收回視線,就見耿武已來到床前,卻一聲不吭,只用那雙嚴酷的眸子盯著她,擺明瞭不歡迎她在場。
房內氣氛有些尷尬,倒是嚴燿玉先開了口。
“金兒不是外人。”他簡單的說道,望向屬下。“你說吧,事情查得如何了?”
耿武面無表情,不再看向金金,轉身陳訴追查的結果。
“黑船最後出現的地方在徐州北方十裏處,那是在隔天清晨時分,之後就沒人在河上見過那艘船了。”
沒人見過?
她的臉色微變,心裏的焦急頓時爆發出來,幾個大步就沖上前,逼近耿武。“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嚴家不是掌控整個大運河的航運嗎?那麽多艘船、那麽多人在河上,怎麽可能會沒人見過——”
“金兒。”床榻上傳來柔聲叫喚,溫熱的大掌,握住她發涼的小手。
她深吸一口氣,冷著瞼閉嘴。
“沒在河上見過,岸上呢?”嚴燿玉又問,口氣和緩,比她冷靜許多。
岸上?
金金愣了一下。她一直往水路上追查,倒是從未想過那些黑衣人可能棄船上岸。
“徐州城外,有人目擊北方夜半有火光,我到那處河岸去查看,找到被燒掉的船體。”耿武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暗中觀察她的反應。“對方是有備而來的,他們應是在徐州境內化整爲零,我已留了人繼續查探,一有消息便會回報。”
室內靜了一會兒,每個人都若有所思。
岸上的道路四通八達,可走的路比水上多出不知多少倍,加上往來商旅衆多,要再追下去,只怕是難了。
眼看找到小紅的機會渺茫,他們繼續逗留,只是增加危險。嚴錢兩家樹大招風,回京裏至少比留在這兒安全。
一直以來,她爲了贏過嚴燿玉,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把每樁生意的風險都計算得好好的,未料這回倉促南下,不只輸了生意,還連帶賠上了小紅。
她說得沒錯,她的確太小看這一路上的盜匪了。
金金臉色有些蒼白,深吸口氣,忍著心痛作決定。“石岡,去作準備,我們即日開船回京。”她就算是再心疼小紅,也必須以大局爲重。
“是。”石岡領命而去。
“耿武,你回徐州繼續追查。”嚴燿玉也開口,追加了一句。“別忘了多帶些人手過去。”
“是。”耿武一頷首,跟著轉身往外走去。
他走向艙門時,經過金金的身旁,她微微一愣,敏銳的察覺到,這男人似乎在生氣。她能夠感覺到,他雖然壓抑著對她的敵意,但是眼神之中,仍有些許怒意,悄悄滲了出來。
她回首,看著耿武高大的背影,不覺皺起眉頭,有些發愣,腦海中閃過某些很模糊的意念,她似乎想到了什麽——
“金兒,你放心吧,小紅不會有事的。”嚴燿玉輕聲說道,大掌牽握住她的小手,微一使力,就將她整個人拉了過來。“我們先回京城去,耿武會找到她,帶她回來的。”
那些模糊的意念,被這麽一打斷,迅速消失,再也無法掌握。
“再說,周謙那筆生意,可是我勝了你,我還等著她來記分呢!”嚴燿玉半強迫的環住她,大掌轉而擱在她腦後,將她壓向他的胸膛。
金金瞪大雙眼,倒抽一口氣,伸出雙手用力推開他。“我以爲你還有一點良心,沒想到你費心幫著找小紅,原來是擔心我賴帳?”
她正準備開罵,卻聽到嚴燿玉痛叫一聲,翻躺在床楊上,一臉疼痛難忍的模樣。
糟糕,他的傷!
“嚴燿玉!”她急得忘了生氣,匆匆靠上去,沒想到他陡然擡頭探手,鐵掌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上床,沈重的身軀隨即壓了上來。
“金兒,原來,你真的會擔心我。”
可惡,這個男人又耍她!
“鬼才會擔心你這個惡劣的傢夥。”金金氣惱的抵住他的胸膛,用盡力氣想把他推開。
“小心些,別忘了,我身上還有著一道刀傷。”嚴燿玉挑眉,笑容可掬的提醒。“可別推得太用力,讓我的傷口又裂了。”
“你——”她咬著紅唇,氣憤他卑劣的威脅,卻又無計可施,還真的不敢再推他。
先前那鮮血淋漓的畫面,實在是太可怕了,她絕對不想再經歷一次。
“好,我不推你,你自己滾開。”她深吸一口氣,杏眼圓睜的瞪著他,倒是暫時把對小紅的擔憂擱到一旁了。
他健碩的身軀這麽貼著她、壓著她,她的每寸肌膚,都被他熨燙著,雖然還隔著幾層衣衫,卻已經親昵得讓她心兒亂跳。
嚴燿玉回答得非常乾脆。
“不要。”他擡起手,輕撫柔嫩的臉兒,手指從粉頰滑到紅唇,深幽的黑瞳中,跳躍著幾簇火焰。
“嚴燿玉!”她慌忙的撇過臉,避開那磨人的觸摸,用懊惱掩飾心中的羞澀。
“金兒,你要是再喊得大聲點,就會有人進來看了。”他輕描淡寫的警告,另一隻手摘去她發上的玉簪,用指將黑髮梳散在枕上。
“你到底想做什麽?”她咬著牙質問,被他壓得好悶奸熱,臉兒更是燙得像要燒起來。
嚴燿玉湊到她耳畔,溫熱的鼻息拂落在她敏感的頸間。“你還不曉得,我想做什麽嗎?”
“我管你要做什麽,讓我起來!”她虛張聲勢,想避開他的接近,但那只黝黑的大手壓著她的長髮,沒有弄疼她,卻讓她無處可逃。
受了傷的人,怎麽還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他粗糙的指,撫摸著她的唇,那帶著欲望的眼神,教她莫名戰慄。“只要給我,一個吻,我就放開你。”
金金屏住呼吸,在如火的注視下輕輕顫抖,那個“不”字滾在喉中,始終無法說出口。
他的重傷瀕死,帶來極大的震撼。她其實也需要某些東西,證明這個讓她心亂的男人,仍舊安然無恙,並沒有被死神奪走——
“噓,金兒,別拒絕,我只是想要一個吻。”他用最輕的聲音說道,感受到她的輕顫,而後吻住她的唇辦。
不同於以往的狂野霸道,這個吻,溫柔得讓她無法反抗。
嚴燿玉舔吮著她柔嫩的紅唇,細細的親咬她的嘴角,直到她發出輕柔的歎息,那熱燙的舌才喂入她口中,對她施以最煽情的誘惑。
那雙黝黑的大手,也悄悄遊走到她的胸前,在她全身軟弱時,解開衣扣,隔著薄薄的兜兒,握住她胸前的豐盈,指尖揉弄著紅嫩的蓓蕾。
快感從他的吻、他的撫觸間,洶湧的襲來,讓她輕顫著,全身竄過酥麻的軟弱。
這些年來,她不知經歷過多少次這類肆無忌憚的挑逗,但是這回與以往的每一次,似乎又有些不同。
他吻得更溫柔、更霸道,也更激烈;而那雙熱燙的手,更是遠比以往放肆,拆解她衣裳的姿態,像是在拆解著本就屬於他的珍寶——
“你說過——只是、只是一個吻——”金金愈來愈昏沈,身子一點一滴的軟化,只能隨他態意擺佈。
他徐徐褪下她柔軟的衣裳,張口輕咬住她粉嫩的肩頭。她全身顫抖,卻無法反抗,眼睜睜看著他的頭往下移去,啃吻她每一寸的肌膚,撩起火般的渴望。
紅嫩的口中,逸出柔軟的嬌吟,當那件貼身的兜兒也被解下時,她戰慄的察覺到,他赤裸的身軀將她壓入柔軟的錦褥中。
“我說謊。”嚴燿玉吻著她的耳,低沈的嗓音因欲望而沙啞。“我要的不只是一個吻。”
他要她。
第三章
船行數日後,終於回到了京城。
時值隆冬,天際飄著鵝毛大雪,溫度極低,碼頭上嚴錢兩府的奴僕,老早就在那兒候著,生了數盆炭火,把皮襖烘暖,一等到船隊靠岸,主子下船,立刻殷勤的捧上前。
金金披著暖熱的白襖袍,款步走上馬車,才剛剛坐下,接過小丫鬟端來的暖燙甜湯,車簾再度被掀起,嚴燿玉跨入車內。
“這是我家的車。”金金舀了一匙甜湯,挑眉望著他。原本寬闊的馬車,擠進他那高大健碩的身軀,立刻顯得有些狹隘了。
“我曉得。”嚴燿玉大刺刺的坐下,握著她的小手,把那匙甜湯往嘴裏送,半點都不知道要客氣。
車簾又掀開,這次湊進來四顆圓圓的小腦袋。
“少主,您走錯了啦!”
“這不是我們的車啊!”
“我們的車在另一邊啦!”
“嗚嗚,那一刀把少主的腦子也劈傻了——”
甲乙丙丁哇啦哇啦的喊著,伸出肥肥的小手,拖著嚴燿玉的衣袖,要把他拉出錢家的馬車。
“別拉了,我沒認錯車。”嚴燿玉微一揚手,衣袖上的四雙小手自動鬆開。“我捨不得跟金兒分開,決定陪她搭這輛車。”
四張小臉同時看向金金,隨即意會過來。她們曖昧的偷笑,點頭如搗蒜,自動縮回簾外,甚至還拉著金金的小丫鬟下車,讓兩人能夠獨處。
啊,少主跟大姑娘的感情很好呢!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啊!
馬夫輕抖繮繩,四匹駿馬漫步前行,走得穩而慢,刻意保持一定的速度。而馬車內部,鋪著柔軟的貂毛錦褥,坐在裏頭格外舒適,感受不到絲毫顛簸之苦。
嚴燿玉放下兩邊的繡簾,車內頓時陰暗許多,添了幾許親昵的氣氛。
“金兒,爲什麽一下船就溜得這麽快?你是刻意想避開我嗎?”他大手一伸,把馥軟的身子拉入懷中,黑眸中閃過她已經開始熟悉的火焰。
那樣的眼神,讓金金粉瞼一紅,不由自主的轉開視線。
“家裏有堆積如山的事,還等著我回去處理。”她維持平靜的語氣回答,身子卻因爲他的擁抱,顯得有些僵硬,那雙小手更是挪來挪去,不知該擱在哪兒。
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了重大的“進展”。
金金當然知道,自個兒等於是被嚴燿玉拐上床的,這個男人得寸進尺,趁著她心軟,卑鄙的誘惑了她。
那日,他吻遍了她的全身,在她的身軀上,挑燃出熱燙銷魂的火焰。但是那些美妙的快感,在他真正佔有她時,轉變爲撕裂的疼痛。
嬌小柔嫩的花徑,無法承受他的巨大,合歡的疼痛讓金金哭著掙扎,甚至把他堅實的肩頭都啃出一排牙印兒。
她的哭泣、咒駡或是懇求,都無法讓嚴燿玉罷手,他克制的停下所有動作,卻不肯離開她,執意佔有她的柔軟,在那兒深烙專屬於他的印記。
他灼燙健碩的身軀,每一寸都抵著她,親密得讓她顫抖,而那黝黑的大手,捧著她淚濕的小臉。他靠著她汗濕的額,一句又一句的喚著她的名字,溫柔細膩的吮著花瓣般的紅唇。
直到疼痛褪去,難以抵禦的空虛,再度席捲而來,她的身子逐漸柔軟,而體內屬於他的熱燙,燒得她難耐的扭動,幾乎開口懇求。
直到這時,嚴燿玉才肯釋放羈押許久的激情,熱烈的佔有她——
太過清晰的記憶,讓金金的臉兒更嫣紅。
“在想什麽?”耳畔傳來灼熱的呼吸,撩得她忍不住顫抖。
“當然是商行裏的事。”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自個兒正在偷偷回憶那一夜的事情。
“全部都擱下。”嚴燿玉低頭,輕啃著她柔嫩的頸子。“我可比那些事情重要。”
趁著她分神的時候,那雙不規矩的大掌,再度溜入她的衣衫裏,解開貼身綢衣的扣子,掬握她的粉嫩渾圓——
金金驚喘一聲,連忙扯回衣衫,縮到角落去。
“立刻就要進城了,你要是害我衣衫不整的下車,我肯定不饒你。”再不反抗,他肯定會當場把她剝光的!
嚴燿玉微笑著,巨大的身子又靠了過來,不過這回倒是真的聽了她的警告,沒再有什麽不軌的動作。
“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如趁這段時間,來商量一些正事。”他好整以暇的說道,卷開繡簾,讓車內透入些許光亮,也讓她能夠安心些。
“商量?”金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什麽正事需要商量?”
“我們的親事。”他伸出手,調整她發上略歪的鳳簪,勾起那張粉嫩臉兒。“雖然道理上,應是我先去提親,但你我的父母,如今都遠在四川——”
“等等!”她伸手,蓋住他的唇,腦子裏有些紊亂。
嚴燿玉握住那只軟嫩小手,輕輕啃咬。
“等?不,我拒絕,金兒,這樁親事已經懸宕太久了。”還等?他已經等了十年了,當然要趁此良機,儘快把她娶進門。
親事?嚴燿玉跟她談親事?他想娶她?
一股甜甜的感覺,悄悄的湧上心頭,浸得她心兒暖暖的,唇上忍不住浮現微笑。
金金斂著眼睫,咬著唇兒,不讓笑容擴大,小手撫摸著裙上細緻的繡花,就是不肯看他。
只是,他爲什麽會想娶她?是因爲——嗯,他在乎她、喜歡她?還是因爲兩人已有過肌膚之親,他就理所當然的認爲,她該嫁給他?
想著想著,心裏的興奮逐漸淡了下來。
雖說已經委身于嚴燿玉,但金金可不同於一般的女子,這些年來的曆練,讓她堅強而與衆不同,雖然潔身自愛,卻沒有把清白看得太重。若不是她自個兒心甘情願,他的誘惑絕不會得逞。
除了這個男人之外,她的確不願意把身子給別人。只是,就因爲這些,她就必須嫁給他?
這十年來的種種,像走馬燈似的,一幕幕的在她腦海裏轉啊轉——
這個男人,以醋換酒,讓她在全城的人面前丟臉。
這個男人,老奸巨猾,總是騙得她團團轉。
這個男人,威脅她、戲弄她、欺負她,那些惡劣行徑,真是罄竹難書,說也說不完。雖說他在銀面人的刀下救了她,還挨了一刀,但是那頂多也只是功過相抵,她胸口那股累積了十年的怨氣,可還找不到機會可以一吐爲快。
半晌之後,金金慢吞吞的開了口。
“什麽親事?我可不記得曾經答應要嫁給你。”她輕聲細語的說道,眼兒閃爍著狡詐的笑意。
這個回答,讓他的臉色一僵。
“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沒打算嫁給你。”她擡起頭,保持鎮定,眨著眼兒,用最無辜的表情望著他。“你救了我一命,我賠了身子給你,這麽一來,兩方就算扯平了吧?”
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讓嚴燿玉緩慢的眯起了眼。他低下頭,逼近幾寸,筆直的望進那雙清澈的眸子裏。
“金兒,我們已經有夫妻之實了。”他輕聲說道,聲音平靜而危險。
她的雙手揪著襖裙,深吸一口氣,掩飾著心裏的興奮。“反正沒人知道,那就不算數。記得嗎?這可是你多年來,不斷教導我的金科玉律。”
噢,終於!等了這麽久,終於輪到她說這句話了!
願意跟他雲雨纏綿是一回事,要她點頭嫁他爲妻,那可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要是不趁這機會,一吐心中怨氣,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想娶她爲妻?嘿嘿,可以啊,他得拿出誠意來,當著全京城的人向她低頭,承認這些年來的種種惡行,哄得她開心了,到時候大夥兒再來談婚事。
嚴燿玉微眯著眼,瞪著眼前笑容可掬、雙眼發亮的小女人,額上的青筋猛地一抽。
好啊,這個女人,竟敢拿他的論調來回敬他!
黑眸瞪著她看了半晌,薄唇慢慢勾起來,染足了危險而邪惡的笑意。下一瞬間,他突然出手,再度將她拉進懷裏。
“金兒,你知道嗎?我這就可以到城門上敲鼓,把你我的事情昭告全城。到時候,你想讓多少人知道,就有多少人知道。”嚴燿玉靠在她耳邊,輕聲威脅著。
城門上懸的,可是一面警鼓,只有在敵人來襲時,才可以敲鼓示警。要是他真的攀上去敲鼓,那可是聲動京城,肯定會把皇上從龍椅上嚇得跌下來。
金金俏臉一紅,沒想到他竟會想出這麽惡劣的手段,連這羞人的親昵事都可以拿來利用,威脅要上城門敲鼓,昭告所有人,說他跟她——說他們已經——他們已經——
可惡!
她心裏又怒又慌,就算落居下風,嘴上卻還是不肯示弱。“口說無憑,我要是抵死不認,才不會有人信你。”
“嘖,你忘了嗎?只要是我說的話,絕對有人肯相信的。”黝黑的指,在她眼前晃了兩下。
嚴燿玉臉上那篤定而得意的神情,看得她心頭升起一把火,恨不得張口咬住他的指頭。
突然之間,這些年來的新仇舊恨,一股腦兒的湧上來,她握緊粉拳兒,先前的好心情早已消失不見。
就連求親這件事,這傢夥也還要欺負她?!
“那又如何?你要是存心想讓我在全城的人面前丟盡顔面,那就去啊!反正,這也不是你第一次壞我名聲了。”她惱怒的哼了一聲,揚聲喝令。“停車!”
馬車夫聽到命令,連忙發出一聲呼喝,拉住繮繩,將車停下來。
金金掀起車簾,卻被嚴燿玉一把拉住。
“你可能已經有了我的孩子。”他臉上笑意盡失,眉宇之間堆疊起層層陰鶩。
原來,他急著娶她過門,是爲了不讓他的骨血流落在外?
“要是真有孩子,我也可以一個人養活他。”她扯回手腕下車,傲然的揚起下巴,克制著不要因爲他的話而難過。
嚴燿玉深吸一口氣,有生以來,頭一次被氣得眼前昏黑。他壓抑住怒吼的衝動,等到重拾冷靜,才掀簾追下車。
“金兒,別跟我鬧彆扭。”
“誰有空跟你鬧彆扭?!”她頭也不回,提著襖裙,怒氣衝衝的往前走。“如果你是擔心孩子,那麽勸你大可放心,無論有沒有孩子,我都能自個兒處理,不會勞煩到你。”她直直穿過城門,走入城裏,存心把他抛在後頭。
“該死,別再往前走了!”顧不得守城的衛士及來往人們的側目,嚴燿玉大步疾追,在玄武大道上拉住她。
兩人在玄武大道上拉拉扯扯,跟在後頭的甲乙丙丁,則是一頭霧水,全部小嘴開開、目瞪口呆。
怎麽回事,剛剛上車時,兩人不是還甜甜蜜蜜的嗎?怎麽才一會兒的功夫,又吵起來了?
嚴燿玉雙手拙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轉過來,面對自己。
“金兒,你不嫁我,還能嫁誰?”
“嫁誰都此嫁你好!”她又氣又難過,一時口不擇言。
“你已經二十五歲了,除了我,還有誰願意娶你?”
轟!
金金倒抽一口氣,沒想到這個男人竟有膽子說出這種話來。他也不想想,她是爲了誰才拖到如今尚未出嫁的?
“你嫌我老?你竟敢嫌我老?”她氣得全身發抖,手邊要是有刀,肯定已經砍過去了。
“我從頭到尾沒說那個字啊!”嚴燿玉首度理解到,女人的不可理喻有多麽可怕。
無論他說好說歹,她就是聽不進去,他才說了一句,她就說了十句扔回來。他被磨得火氣也起來了,手心刺癢,無法決定是該痛扁那粉臀兒一頓,還是狠狠的吻住她。
“你沒說過,但你就是這麽想的!”金金根本聽不進去,食指用力戳著他的胸瞠,把氣惱全發泄在指尖上。“二十五歲!二十五歲又怎麽樣?既然嫌我老,那你去娶那個年方十五,白嫩甜美的小表妹啊!”
“十四。”
“什麽?”什麽十四?
“她只有十四歲又九個月,還未滿十五。”
金金氣壞了!
“我就知道,你果然想要老牛吃嫩草!”她早就懷疑,他對年輕女孩兒有特殊“嗜好”。是啊是啊,那少女是比她年輕、是比她可愛、是比她——
不知爲什麽,她氣得好想哭。
“我沒——”嚴燿玉開口想辯駁,卻被打斷。
“這些年來,登門求親的人,可是多到把門檻都踏斷了!”
“金——”
他再度開口,卻又再度被打斷。
“別叫我!”金金甩開他的鉗握,對著那張俊臉怒叫。“告訴你,本姑娘就算已經過了二十五,也不愁沒人肯要,用不著你嚴大公子來犧牲小我、委曲求全。說我嫁不出去?哈,本姑娘就嫁給你看!”
她氣勢磅礴的吼完,一甩袖子,轉身就往城西走,經過之處,人人回避,就怕擋了她的路,會被那繡鞋兒踹開。
嚴燿玉站在原地,瞪著那嬌小的背影愈走愈遠,雙拳握得死緊,臉色更是壞得嚇人。他不再開口喚她,更不再追上前去,反倒是冷著臉,掉頭就往城東去。
玄武大道上,就見錢金金和嚴燿玉,一束一西,各自往反方向走,兩人愈離愈遠。
跟在後頭的甲乙丙丁,驚慌的左看看、右看看,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雖然身爲嚴府的丫鬟,但是她們喜歡的旭日公子可是錢家的人,這會兒主子跟大姑娘鬧得這麽僵,簡直像是撕破臉了,就連一向好脾氣的主子,竟也在大庭廣衆下冷著瞼,嚇得兩旁商家不敢上前問安。
怎麽辦呢?真的翻瞼了嗎?她們足該選主子,還是旭日公子?
包子四姊妹團圓轉,心裏拿個定主意,先是往東跑了幾步,想想不對,又回頭往西跑了幾步,在玄武大道上像無頭蒼蠅似的繞圈子。
嗚嗚,那現在——現在——
她們該跟誰回去啊?
※※※※※※※※※※※※※※※※※※※※※※※※※※※※※※※※
“我要嫁人!”
剛從南方回返錢家的金金,一踏進家門,開口就冒出這句。
嫁人?很好很好,這對冤家吵鬧了十年,也該是時候了。
錢叔恭敬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腦子裏已經列出諸多該準備的事宜。“是,我即刻就派人前往四川,通知兩府的老爺夫人。另外,敢問大姑娘,是否已和嚴公於說定日期?還是另外再選個黃道——”
話還沒說完,金金就嚷起來了。
“嚴?嚴什麽嚴!?”她像被戳到痛處,氣急敗壞的怒喊。“我要嫁人,幹姓嚴的什麽事?我除了嚴燿玉之外,難道就沒人可嫁了?”
呃,不是要嫁嚴少主嗎?
“這——”錢叔這下子可愣住了,連忙再度確認。“那麽,大姑娘是準備嫁誰?”
“誰都可以!”
錢叔的額上浮現冷汗。
“請大姑娘明示。”
“我要抛繡球招親,證明我誰都能嫁,就是不嫁他。”她站在廳堂外的石階上,頻頻吸氣,粉拳握得緊緊的。“地點就訂在天香樓,你去安排,三天內辦妥一切,務必給我辦得熱鬧盛大,讓全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不但不嫁嚴燿玉,還要抛繡球招親?
錢叔快昏倒了。
“這——這這個——三天——”久曆商場的他,遇到這天大的事情,竟難得的結巴起來。
“怎麽?有什麽問題嗎?”那雙因怒火而更明媚的眸子,筆直的盯著他。
眼見金金在氣頭上,聽不進任何勸說,錢叔極力鎮定下來,心念疾轉,決定暫時找藉口拖延,先穩下她的脾氣再說。
“大姑娘要以抛繡球招親,必定吸引天下豪傑齊聚京城,只有短短三日,大部分人恐怕無法趕到。”他愈說愈流利,列出各種原因,就是要金金延緩招親的時間。“另外,這場招親,當然要辦得盛大風光,才符合大姑娘的身分,若是有個把月的時間,就能將此事昭告天下,諸事更能準備妥當,到時候絕對能讓大姑娘嫁得風風光光。”
昭告天下?這句話倒是挺符合她的心意。
金金挑起秀眉,一甩絲袖,掉頭就走。“好,一個月就一個月,你去準備吧!”
“是。”錢叔松了口氣,躬身目送她離去。
一等那嬌美的身子消失在長廊盡頭,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回頭召來家丁。
“快,立刻趕去嚴府,告知嚴公子,說大姑娘準備抛繡球招親,問問這會兒是什麽狀況。”他壓低聲量交代。
“但是,大姑娘不是說,這不幹嚴——”
“叫你去就去,別囉嗦。”錢叔臉色一沈,把滿臉困惑的家丁踹出大門。“問清了嚴公子的意思後,儘快回來,別讓大姑娘曉得。”
“知道了。”家丁點頭,匆忙出發。
錢叔站在門前,暗暗歎了口氣,揉著有些發疼的太陽穴,接著才走回府內,開始草擬抛繡球招親的事宜。
※※※※※※※※※※※※※※※※※※※※※※※※※※※※※※※※※※
嚴府的書齋中,平地轟出一聲巨雷。
“你說什麽?!”
原坐在椅上的嚴燿玉,猛然起身,神色陰鶩的看著前方來報的錢府家丁,以往溫和的俊容,陡然轉變得有如修羅惡鬼。
“呃——”小家丁全身發抖,低頭重復剛才說過的話。“回——嚴公子的話,我家大姑娘說她——她要嫁人,要——要抛繡球招親——”
嫁人?抛繡球!
嚴燿玉額上青筋一抽,伸手猛揪,就把通風報信的小家丁拉過桌面。
“我說要娶她,她不肯!她要抛繡球招親?”他怒不可遏,咬牙低咆。
“嚴公——公子——”無辜的小家丁嚇得臉色發白,雙腿直打顫,連話都不會說了。
嗚嗚嗚,要抛繡球的是大姑娘,不幹他的事啊!
“她寧願抛繡球,隨便嫁個張三李四,卻不肯嫁我?她到底有什麽毛病?”嚴燿玉的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聲量愈來愈大,到後來已經大似雷鳴,震得所有人耳朵發疼。
“我——我我——”嗚嗚,他啥都下曉得啊,饒命啊!
“少主、少主,請住手,他快昏過去了。”眼見那個小家丁出氣多、入氣少,像是快嚇破膽了,劉廣連忙鼓起勇氣,上前討饒,就怕會鬧出人命來。
鐵鉗般的大掌,這時才鬆開。
小家丁砰的一聲跌到桌上,慌忙往後退縮,隨即翻倒在地上,繼續抖個不停,雖然想奪門逃走,雙腳卻早被嚇軟了。
“什麽時候?”嚴燿玉兩手壓在桌案上,往前傾身,咬牙質問,黑眸裏的熊熊怒焰仍舊燒得火旺。
“啥——啥?”小家丁抖個不停,淚水滾滾而下,瞧著眼前那張好恐怖的臉,根本無法思考。
“少主是問,你家人姑娘何時要抛繡球啊?”劉廣一臉同情,蹲到小家丁身邊,用肥嘟嘟、福泰和藹的胖瞼,遮住背後那張像是要吃人的俊臉。
“大姑娘原本是說——二天後就要、就要招親,是大——人總管——說服她延遲到一個月後——”
三天?
好,這女人夠狠!
嚴燿玉眯著眼,額冒青筋,臉色忽紅忽白。他急怒攻心,背上的刀口迸開,滲出大量的鮮血,衣袍上綻放朵朵血花,黝黑的雙掌用力一抓——
就聽到嚓的一聲,堅硬的木桌應聲碎裂,被他徒手硬是拆下兩塊。
眼前的情況實在太過駭人,就連劉廣都心驚肉跳,忍不住退了一步。跟了嚴燿玉這麽久,還從沒見他發那麽大的脾氣,那怒火狂燃,燒得衆人焦頭爛額,就連當初剿滅黑虎寨,他散發出的怒意與恐怖,都不及如今的十分之一。
糟糕,該不會是被錢金金氣過頭,走火入魔了吧?
一思及此,劉廣連忙開口叫喚。
“少主——”
嚴燿玉擡手,制止屬下說話。他深吸幾口氣,閉上了雙眸,凝神斂眉,試著靜下心神。
原本以爲,兩人有過肌膚之親,接下來就該安排娶親事宜,哪里曉得,這小女人不肯乖乖聽話,硬是要跟他兜圈子,非但在玄武大道上,當面拒絕他的親事,還要辦什麽抛繡球招親。
一想到金金的肚子裏,可能已經懷了他的骨肉,而她卻還想去嫁別的男人,他的冷靜就徹底崩潰。
除非他死,否則就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
“少主?”劉廣等了半晌,端詳著他的臉色,肥嘟嘟的手握在身前,擔心的詢問。“你還好吧?我這就去喚大夫來。”少主的背讓血都給染濕了呢!
“不必了。”嚴燿玉擡首睜眼,緩綬收回手,雖然臉色和緩了些,下顎卻仍是緊蹦著。銳利的黑眸一掃,望向那仍趴在地上發抖的家丁。“再說一次,錢叔是怎麽說的?”
“錢叔——要小的來通報——看——看現在是啥情況,再儘快回報。”小家丁仍是害怕,但回過氣後,不再結巴得那麽厲害。
嚴燿玉沈默了好一會兒,緩緩坐回椅子上,看著被捏壞的桌沿,食指一下又一下,規律的輕敲著桌案。
然後,他笑了。
那笑,很淡、很溫,和以往一般溫文儒雅,可不知爲什麽,小家丁卻覺得心裏發毛,背脊一陣涼過一陣,不自覺又往後瑟縮了幾寸。
“她是要抛繡球招親,是嗎?”嚴燿玉笑容可掬的問。
“呃,是——”小家丁害伯的點點頭。
“期限是一個月之後,對嗎?”他開口再確認。
“呃——對——”小家丁再點頭,心裏卻越來越害怕了。
“地點呢?”
“那個——”小家丁縮了一下,鼓起僅存的一點勇氣,咬牙開口。“大姑娘說,就訂在天香樓。”
這女人存心要讓他難看,特別選在天香樓招親,那兒地點絕佳,不但位於熙來攘往的玄武大道上,還恰好就正對著他的月華樓,她的確說到做到,準備嫁給他“看”。
他的眼角又抽了一下,唇上的弧度不變。“好,很好!”
好?
好可怕啊!
他的笑容看起來更溫和了,卻更加讓人毛骨悚然。“你回去告訴錢叔,一切就照她的吩咐去做。”
“啊?”小家丁瞪大了眼。
嚴燿玉笑了笑,端起半溫的茶。“她想抛繡球,就讓她抛;她想招親,就讓她招。”
“啥?”小家丁張著嘴,呆住了。
“請轉告錢叔,務必順著她的意思,把這場招親儘量辦得盛大熱鬧。”他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茶,又補上幾句。“若是趕不及,或是任何需要嚴府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我會下令,要所有商行盡全力配合。”
“啊?”小家丁更呆了。
呃,不會吧?嚴公子難道不阻止嗎?莫非,他要放棄大姑娘了?
小家丁一臉茫然,怯怯的爬站起來,先看看嚴燿玉,再轉頭看看劉廣,不知道該怎麽辦。
劉廣倒是笑開了臉,推著小家丁往外走。“去啊,我家少主要你怎說,你就怎說。”
“是。”
小家丁剛踏出書齋,劉廣已經樂得合不攏嘴,胖嘟嘟的身子,因爲喜悅而抖個不停,差點要拜倒在地上,磕頭拜謝嚴燿玉作了明智的抉擇。
“少主,這就對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錢家那惡毒的女人。”劉廣樂不可支,興奮極了。
這十年來,只要一想到金金隨時可能成爲嚴府的少夫人,他的胃就一陣抽痛,時常從噩夢中驚醒。如今好啦,大夥兒一拍兩散,少主總算放棄那女人,讓她嫁人去了,劉廣的隱憂終於可以煙清雲散了!
嚴燿玉輕撫杯緣,沒有答話,嘴角的笑添了幾分陰冷。
一旁的劉廣,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少主要是想給她幾分顔色瞧瞧,大可搶在這一個月之內成親。想嫁少主的姑娘,絕對能從玄武大道頭,一路排到玄武大道尾,看您是想娶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我明兒個立刻就去——”
簡單的兩個字,打斷了劉廣的喋喋不休。
“不用。”
“啊?”
“我有事要你去辦。”
“少主吩咐,劉廣必定盡心盡力。”他心情太好,下巴的三層肉頻頻抖動。“不知少主要我辦什麽事?”
嚴燿玉看著他,笑而不語。
那有些熟悉的笑容,讓他心生不祥預感,不由得後退幾步。“呃,那個——少主,您該不會又要我賠錢吧?”他有點害怕,哭笑不得的問。
“不是。”
不是賠錢?太好了!劉廣稍稍松了口氣。
他是知道,少主機深詭譎,盤算得比任何人都深遠,但是也不能老是出這種險招,他的心臟負荷不了啊!
“那麽,少主是要吩咐我去做什麽?”他慎重的問,迫不及待想一展身手。賠錢賠得太久,他都快忘記該怎麽賺錢了。
嚴燿玉沒有回答,反倒勾勾食指,要他靠過來。
劉廣移動肥胖的身軀,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湊過來,拉長耳朵,聽著主子吩咐。
只聽了幾句,胖臉上的笑意盡失,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臉色愈來愈白,跟著肥胖的身軀就抖起來,好不容易等到嚴燿玉說完,他也快哭出來了。
“少主,你——你真的要這樣做?”劉廣哭喪著臉,眼角的淚慢慢淌下來。
“對。”嚴燿玉點頭。
“不再——不再考慮一下?”他滿臉淚水。
“對。”
“你真的真的確定?”他試著做最後掙扎。
嚴燿玉不再回答,用那很溫和無比的笑,靜靜看著他。
嗚嗚,完了,瞧那笑容就知道,沒得商量了!
胖瞼垮了下來,哀怨的點頭。“知道了,屬下會辦妥的。”說完,他頹喪的轉身往外走去,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
“回來。”後頭又傳來叫喚。
胖嘟嘟的身子走了回去。
“少主還有什麽吩咐?”
“給耿武帶個口信。”他停頓片刻,才又開口。“告訴他,暫時不用回來。”
“是。”
劉廣離去後,嚴燿玉無言的挑起剃銳的眉,側首望向窗外,欣賞著飛雪漫天的景色,然後從容端起桌上的熱茶,輕啜了一口。
他的薄唇上帶著笑,眼裏卻閃爍著冰冷寒光。
她要嫁人?
好,很好,非常好。
握住茶杯的大掌,緩緩的、緩緩的收緊。
她要嫁人,他就讓她嫁!
第四章
錢金金要抛繡球招親啊!
才三日的光景,這消息就轟動了整座京城。
回想當年,她與嚴燿玉的那場龍鳳鬥,可說是精彩絕倫,讓旁觀者看了拍案叫絕。而這些年來,兩人間的明爭暗鬥,更是讓衆人看足戲,平添茶餘飯後的娛樂話題。
京城裏的人們,早已認定她是嚴燿玉的人,哪里曉得嚴錢兩家的親事,一拖就是十年,她非但遲遲不肯過門,這會兒竟還要抛繡球招親?
哇,這可是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呐!
要知道,錢家財勢傾天,超過上百家商行遍及全國各地,幾乎各行各業都有經手,而掌控這一切的,便是錢金金。她大姑娘隨便跺跺腳,整座京城都會爲之震動,要是真能娶她爲妻,非但嫁妝驚人,往後更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雖然,她今年已經二十五歲,年紀是老了些;雖然,她驕縱跋扈,脾氣是大了些,但是,只要有那萬貫家財當嫁妝,再多的缺點都是可以忍受的!
一時之間,各地官道、河道上頓時熱鬧了起來,無論是綠林大俠、江湖豪傑,東北馬隊、江南商社,或是各地武林高手、富豪鄉紳、商賈名人,全都從四面八方彙聚到天子腳下來。
巍峨的京城,此往日更加熱鬧。
最後幾日,城裏每家酒樓客棧,全都住滿了人,甚至連馬廄都清出來睡人。
錢家砸下大筆銀子,在天香樓前搭起華麗氣派的繡球樓臺。樓臺張燈結綵,高高的飛簷下懸挂大紅燈籠,紅紅的雙喜剪字,貼滿了所有器具。
樓臺的二樓,前方垂落著紅色紗帳。紗帳後頭,則擺放了一排椅子,上頭鋪著軟軟的錦褥,是給幾位專程趕回娘家的妹妹保留的位子。
樓臺搭蓋完成後,每日都吸引大批民衆,聚在樓前,仰首欣賞這華麗的繡球樓臺,一面還不忘閒聊評論。
招親的前一日,玄武大道上更是擠得水泄不通。從日初時分開始,天香樓前就人聲鼎沸,人人興奮莫名,比過年還熱鬧,一直到了深夜,才肯逐漸散去。
夜裏,整座京城萬籟俱寂,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而後,幾個時辰過去,天亮了。
天際泛起一絲微光,街道上飄著淡淡薄霧,玄武大道兩旁的幾間酒樓,照例開門營業,店小二們打著呵欠,把門打開,然後——
他們全愣了。
八見寬達百餘尺的玄武人道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一匹馬,甚至連一隻小狗小貓也不復見。而大道兩旁,被夾道插滿了無數藏青色大旗,景象看來詭異莫名。
“我長那麽大,還沒見過這條街空過。”一個店小二喃喃說道,揉揉眼睛,懷疑自己還在作夢。
“對啊,真的空空的耶!”他的同伴,表情一樣茫然。
就在這時,朝陽初升,第一道金光射進京城。晨風乍起,從城門口一路吹拂到宮城外,玄武大道上無數的藏青色大旗,全被吹得飄揚起來。
大旗獵獵作響,每面旗上,都用白色的繡線繡了三個大字——
嚴、燿、玉!
這三個字,氣勢磅礴、囂張至極的飛揚在玄武大道上,一時之間,教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晨起的人愈來愈多,逐漸群聚在玄武大道兩旁,街道兩旁擠不下了,就往屋頂或牆頭上爬,或坐或站的擠成一堆,大道上卻還是空無一人,就是沒人敢越雷池一步,更沒人敢去動那些藏青色的大旗。
午時一刻,一名華服男子從容跨上玄武大道,往天香樓前的繡球樓臺走去,衆人爲之譁然。 、
“誰啊?誰啊?”
“哪個人膽子那麽大?”
“到底是誰,竟妄想跟嚴燿玉搶人?”
有人眼尖,認出來了。“唉呀,是八王爺、八王爺啦!”
“瞧,看那兒,又有一個出來了。”
“哪兒?哪兒?這回又是哪個?”
“這我曉得,這位是玉面修羅,在江南可是赫赫有名的俠客。”
然後,又有幾個男人也踏上玄武大道,大夥兒伸長脖子,隨時注意最新動靜,七嘴八舌的交談著。直到公告的未時將近,樓臺前已經站了七個大有來頭的男人。
未時一到,天香樓的掌櫃揚手,樓前一名壯漢掀開紅絹,握住包裹紅綢的木棒,奮力一敲——
當!
銅鑼聲響,傳遍了整座京城。
樓臺的二樓,走出了兩名長相甜美的丫鬟,伸出纖纖玉手,將紅紗帳往兩旁拉開,再拿紅絲帶綁好。
紅紗帳一開,錢家那四位已經出嫁,風情各異、貌美如花的姊妹們,一字排開的坐在樓臺上,暍著香茗、吃著小點,就等著好戲開鑼。
開什麽玩笑,大姊要嫁呢,嫁的還不是嚴燿玉,這種好戲怎能錯過?
一聽到消息,遠在邊疆的珠珠,立刻搶了丈夫的駿馬,快馬加鞭的趕回來;接著是陪著夫婿,正在鄰近城鎮探勘新陶土的銀銀;再來就是寶寶跟貝貝,全像約好了似的,火速趕回娘家。
紗帳一開,珠珠好奇的起身,往樓臺下一瞧。
“咦?明明有這麽多人,怎麽就只有兩、三個走到前頭來?”她原本還擔心,這樓臺會被擠垮呢!
“是啊,爲什麽全擠到那麽遠的牆上?”寶寶捧著香茗,烏黑的大眼眨呀眨的,小臉上滿是疑惑。
角落的貴妃椅上,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呵欠聲。
“那些都只是來看戲的吧!”銀銀傭懶的說道,半合的眼兒可沒看漏那兩排張狂的大旗。她嘴角一勾,露出神秘的笑容,又趴回柔軟的織錦枕上。
早就知道,大姊說要抛繡球招親,嚴燿玉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他敢這麽囂張,把場面鬧得這麽盛大,肯定是連皇上那兒都知會過了。
貝貝皺著眉頭,歪著腦袋東張西望。“怪了,不是聽說,城裏全擠滿要來接繡球的男人嗎?我還以爲,擠在樓下的男人,就算沒有一千,起碼也會有八百。”
旭日揮動手裏的扇子,一面搖頭歎息,小聲的說道:“唉,二十五歲畢竟是老了點——噢,痛!”
一塊花糕淩空飛來,正中他的後腦勺。
被訓練有素的旭日不用回頭看,也曉得是大姊駕到。他眼角含淚,忍痛擠出笑容,連忙端茶回身奉上。
“大姊,喝茶嗎?”
“茶你個頭!你剛說什麽?”金金從後頭走了出來,她頭戴鳳冠,身著大紅嫁衣,手中捧著紅花繡球,俏臉上佈滿寒霜,鳳冠上的紅頭巾,早已被她自個兒掀了開來。
旭日連連搖頭。
“沒、沒,我啥都沒說。”他爲求保命,抵死否認。
金金冷哼一聲,低頭望向樓臺下,這才瞧見玄武大道上那萬人空巷,卻全都爬牆上屋,躲得遠遠的奇異景象。
她微微一愣,往前踏了一步,就見到滿街飄揚的藏青色大旗,一等到她再看清旗上的繡字,那張粉臉立刻唰的變白,小手憤怒的緊揪,差點就捏爛了那顆無辜的繡球。
這算什麽?!
長達一整個月,嚴府那兒沒有任何動靜,原本以爲,那傢夥已經知難而退。哪里知道,她還是低估了他的臉皮厚度。
嚴燿玉表面不動聲色,私下卻運籌帷幄,派人在一夜之間,把旗子插滿大街,擺明她的所有權早已歸了他,嚇得其他人壓根兒不敢來接繡球。
“大姊,別氣,反正底下還是有人的嘛。”貝貝連忙勸道。
珠珠雙手插腰,媚眼瞟向那些遠觀的群衆。“是啊,不敢違抗嚴大哥的人,可不值得你嫁。”
“嚴大哥?”金金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珠珠一驚,火速改口。
“呃,啊,我是說,那個姓嚴的。”
“唉啊,是嚴——”寶寶杏眼圓睜,喊了一個字,下敢冠上稱謂,只能伸手直指著對面。“大姊,你快看,那個——”
話還沒說完,對街的月華樓,那扇厚重大門緩緩打開,然後一個身著白袍、俊朗非凡的男子跨過門檻,從容走了出來。
“是嚴家公子,嚴燿玉啊!”
“出來了、出來了!”
“這下精彩了!”
嚴燿玉在萬衆矚目中,徐步踏出月華樓,神色自若的走上玄武大道,一步步來到樓臺前。從頭到尾,他的嘴角都噙著悠然的笑意。
候在樓臺前的男人們,聽到這陣騷動,也紛紛回頭。他們今天膽敢踏上玄武大道,站到樓臺前,自然都經過縝密的考量。
但是,如今一見著嚴燿玉本人,瞧見那看似無害、實則厲害的笑容,心裏就先涼了一半。
再想想,嚴家的生意,最近雖然出了些問題,引得流言四起,不少合作的商家,都在私下議論紛紛,甚至有人傳說,嚴家的富貴景況已是朝不保夕。但那到底只是流言,情況還沒明朗前,還是少惹爲妙。
當場七個之中就有三個改變主意,率先打了退堂鼓,主動讓位退開。
“唉啊,走了三個,只剩四個了耶!”貝貝瞪大了眼,趴在欄杆上,詫異的喊道。
旭日連忙安慰。“沒關係、沒關係,那三個那麽醜,走了也好啦!”
樓臺下方,嚴燿玉走到其中一個男人面前,停下腳步,微微一笑,開口說了些話。隔得太遠,沒人聽見他到底說了什麽,卻見對方臉色一白,沒把話聽完,轉身拔腿就跑。
“啊!”寶寶發出一聲輕呼,迅速偷瞄大姊一眼。
金金手裏的繡球,快被她揉成碎布了。
嚴燿玉轉身,朝另一人走去,意態悠閒,仿佛是在寒暄招呼,可沒兩三下,那人也轉身走了。
“不會吧,又溜了一個?”珠珠訝然失聲。
“呃,別擔心,這會兒還有八王爺,跟玉面修羅啊,他們都是人中豪傑,不會那麽簡單就——”
貝貝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八王爺輕搖摺扇,漫步迎了上去。“嚴老弟,你放心,我沒打算搶人,只是來看戲,這兒近點,位置比較好。”他朗聲說道。
“有沒有搞錯啊?”樓臺上的旭日忍不住出聲。
“應該是沒有。”銀銀星眸半睜,抱著織錦枕,紅唇上笑意濃濃。“八王爺可是出了名的疼老婆,才捨不得娶大姊回去,欺壓他心愛的王妃。”
那麽,這會兒不就只剩玉面修羅?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樓臺下那兩個男人身上。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衆人的眼珠子差點要跌出來。
“白兄,許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吧?”嚴燿玉微笑抱拳。
玉面修羅一見到他,先愣了一下,隨即意會過來,也抱拳回禮。“原來你就是名聞天下的嚴家公子,在下不知,多有得罪。”
“請別這麽說,金兒以抛繡球招親,早已言明,任何人都能夠參加,白兄何來得罪之有?”就算是心裏再不爽,他嘴上還是說得頗爲大方。
只是,玉面修羅可沒笨到那裏去,瞧瞧那滿街的大旗,也知道嚴燿玉對這女人是勢在必得。再者,那句“金兒”,可是喚得親昵至極,任誰都聽得出,這對男女關係匪淺。
玉面修羅在最短的時間內,就作了決定。
“不,當年若非嚴兄出手相助,在下必定命喪揚子江。今日既是嚴兄對錢姑娘有意,我怎能奪恩人所愛?”說完,他頗爲遺憾的看了樓臺上,那貌美如花的金金一眼,再一抱拳,便提劍退開。
玉面修羅這麽一退場,玄武大道兩旁圍觀的人群,吵得幾乎要翻天了。
這下可好了,偌人的樓臺前,就只剩嚴燿玉一人,錢金金手裏那顆繡球,不論是往哪里抛,肯定都會落到他手裏。
只見他大步走到樓臺的正前方,伸手彈指,一旁久候的奴僕,立刻搬上黑檀桌椅,仔細伺候他坐下,還不忘端來熱燙燙的好茶。
嚴燿玉掀開碗蓋,慢條斯理的啜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望著她。“行了,金兒,把繡球抛下來吧!”
樓臺上,金金氣得渾身顫抖,把手裏的繡球,當成嚴燿玉的腦袋,用力的扭擰,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該死的,你到底要跟我作對到什麽時候?”她太過憤怒,根本顧不得儀態,穿著嫁裳就開罵了。
“作對?我只是在表現我的誠意罷了。”他一臉無辜,慢吞吞的擱下茶碗。“話說回來,金兒,你想往哪兒抛,就往哪兒抛,別再耽擱了,月華樓裏已備好禮堂,你要是拖得太久,誤了時辰,那就不好了。”
樓臺上靜悄悄的,姊妹們都瞧著金金那怒不可遏的臉兒,擔心她會撲下去,拿刀砍了唯一的新郎人選。
半晌之後,貝貝才小聲的問道:“大姊,這下子怎麽辦?還扔不扔?”
總不能僵在這兒吧?全城有上萬雙眼睛,都在盯著看呢!再僵下去,只怕太陽都要下山了。
“扔,當然扔!”金金怒喘一聲,抛開破爛的繡球,脫下繡鞋,用盡力氣往下扔去。
只是,她扔得雖然准,嚴燿玉卻不閃不避,伸手一抄,輕易就接下這“暗器”,將小巧的鞋兒擱在掌中把玩。
“金兒,不是要抛繡球嗎?你怎麽抛了只繡鞋下來?”他微微一笑,露出理解的表情,將鞋兒擱進袖子裏。“你若是喜歡用這代替也行,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是如此迫不及待,急著讓我雀屏中選。”
“我會迫不及待?”金金氣得跳上椅子,鳳冠上的銀鳳,因爲她的惱怒而震動不已,看來展翅欲飛。
“難道不是嗎?”他挑眉。
“我要是迫不及待想嫁你,何必辦這場繡球招親,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金兒,你就別害羞了。”嚴燿玉歎了一口氣,溫柔而體諒的望著她。“我曉得,你是在意自個兒年紀大了些,但說真的,我不介意的。”
原來如此啊,圍觀的衆人,齊聲發出理解的聲音。
“我年紀大?”憤怒過度,金金眼前甚至浮現一層紅霧。她氣昏了頭,早已沒了理智,一時之間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嚴燿玉,你別以爲,我和你在船上做了那檔子事,我就非得嫁你不可!”
船上?那檔子事?
哇!不會吧?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嗎?
衆人的驚呼聲,響得連城外都聽得見。
“嗯?你指的是什麽事?”嚴燿玉一臉茫然,完全是貴人多忘事的模樣,他偏著頭,思索了一會兒,才又露出迷人的笑容。“喔,你是指,剝了我的衣裳,替我換藥療傷的事?”
啊,只是這樣嗎?
大夥兒惋惜的垂下肩膀,正以爲自個兒誤會了,就聽到樓臺上頭,傳來金金清晰的怒叫。
“你這個該死的無賴,吃了還敢不認帳!”
瞬間,全城都靜下來了。
只有嚴燿玉,好整以暇的站起身來,雙手一攤,看似無奈,眼裏卻又閃爍著狡獪的光芒。
“我怎會不認帳?我這不就是要娶你了嗎?”他太瞭解她,料定了這火爆人兒是禁不住激的。
該死,她中計了!
“你——”金金倒抽口氣,氣得快昏過去了。
一旁的旭日,頗爲同情的搖頭。“大姊,這下子你不嫁他都不行了。”
唉,不但被吃幹抹淨,還在全城人面前自個兒招出來,這下子除了嫁給嚴燿玉,大姊怕是沒第二條路可選了。
“休想!”金金尖叫一聲,抓起紅綢裙子,也不管一隻足兒上只剩羅襪,咚咚咚的就沖下樓臺。但是,少了一隻繡鞋,連走都不太容易了,更何況是跑?她奔得太急,加上嫁裳繁複而沈重,跑下階梯時,驚險的顛躓了一下,沒有摔著,倒是足踝一陣刺痛。
“金兒,別摔著了。”體貼的囑咐,隔著老遠傳來,還可以聽出他話裏的笑意。
“少羅唆!”她情緒激動,反倒忘了腳上的疼,隨便就抓了一個擠在大旗後看戲的男人。“你,娶我!”她命令道,抓起對方的衣襟猛搖。
那個被逮到的男人,當場嚇白了臉。
“不,不不要啊——”他結結巴巴說,腦袋被晃得前後搖動。“大大大姑娘——我、我已經有老婆了——”
“有老婆還來這裏做什麽?”金金火冒三丈鬆手,伸手再抓一個來不及逃走的。“喂,你——”
話都還沒說完,那男人已經撲通一聲,跪下求饒,痛哭流涕的求她高擡貴手。
“嗚嗚,大姑娘饒命啊,咱全家都是靠嚴家吃飯的。”他磕頭如搗蒜,把石地撞得砰砰作響。
“沒有用的東西!”她咒駡著,還想再找下一個“幸運兒”,那些人卻早已嚇得紛紛走避,爭先恐後的散開。她才朝前走了一步,所有的人卻萬分害怕、動作一致的跟著往後退了一步。
嚴燿玉坐在椅子上,眼見她到處抓人,卻對他視若無睹,心裏頗不是滋味,眼裏多了一絲陰霾。
“金兒,別鬧了。”他淡淡的說道。
她鬧?這男人竟然還有臉說她在鬧?
金金沖到他面前,伸手用力在他胸膛上一陣亂戳。“姓嚴的,你聽清楚了,我這輩子就算是當尼姑,也不會嫁你。”
黑眸眯了起來,厲芒乍閃。
他生氣了!
金金沒發覺危險將至,小手更用力,恨不得戳穿指下厚實的胸肌。“你玩再多把戲、插再多旗子也沒用,本姑娘今天寧願嫁張三、嫁李四,無論嫁誰都好,就是不——”
夠了!
嚴燿玉的耐心已經用盡,俊臉上笑容盡失,身旁氣氛陡然一變,神色也變得如惡鬼般嚇人。
“你這個女人,簡直可以把聖人逼瘋。”他嘶聲說道,閃電般出手,一把攬住她的纖腰。
“你這王八蛋,放開我!”金金氣急敗壞的掙扎,重槌他的背。
“等拜完堂之後,我會考慮。”他臉色鐵青,一反平常的溫文儒雅,蠻橫的扛著她就往月華樓走。
“嚴、燿、玉,該死的你,放我下來——啊、放我下來——”她大喊著,用力扭動身子,卻怎麽也掙不開腰上的鐵臂。
他置若罔聞,把她一路扛進月華樓裏,四周看熱鬧的人潮,哪里肯放過他們,紛紛圍過來,差點把月華樓的大門給擠壞了。
只見月華樓內,原本擺桌放酒的一樓,早已佈置成華麗的禮堂,除了嚴家祖宗牌位,兩旁還有著龍鳳花燭,以及無數大紅喜字。
“嚴燿玉,你——”連篇咒駡還沒說出口,粉臀兒上就被他賞了一掌,清脆的聲音響徹室內。
那火辣辣的痛,讓金金倒抽一口氣,疼得眼裏淚花亂轉。
他冷冷的看了那又怒又怨的小臉一眼,厲聲大吼。
“劉廣!”
胖嘟嘟的劉大掌櫃,立刻滾過來,雖然百般不情願,還是乖乖的擔任司禮的角色。
“一拜天地!”嗚嗚,少主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嚴燿玉將她從肩上放下,大掌卻仍鉗制著不放。
“你這是逼婚!”金金指控,不肯輕易就範。只是她武功不如他、力氣不如他,完全只能隨他擺佈。
“對,我是。”他眯著黑眸說道,那聲音危險而溫柔,手上更沒閑著,硬是壓著她的腦袋面對大門,一塊兒拜了天地。
劉廣哀怨的聲音再度響起。
“二拜高堂!”
“該死,你不能這麽做,我——”小腦袋又被壓下去了,被迫拜了嚴家的祖宗牌位。
“夫妻交拜!”
“嚴、燿、玉!姓嚴的,我不——”
抗議無效,壓住她腦袋的大掌,力量太強大,再度強迫她低頭行禮。
“送入洞房。”
“我不要!我不要嫁給你,聽到沒有?救人啊!該死,別愣在那裏,哪個人來救——唔唔唔唔——”怒喊不休的小嘴,被黝黑的大掌搗住,她憤怒的尖叫,卻只能發出模糊的嗚鳴。
嚴燿玉隨手扯了一條紅綾,在她身上亂卷,三兩下就把她捆成小肉粽,紅綾的末端還塞進那張櫻桃小口裏,有效的制止一切抗議。
“多謝各位前來觀禮,嚴某今日大喜,月華樓將擺桌千席,要是願意的,就請留下來喝杯喜酒。”他微笑說完,扛起剛到手的新娘,轉身走上等候許久的馬車,在衆人的注目下揚長離去。
就這樣,她在全城的見證下,成了他的妻。
第五章
她的洞房花燭夜簡直是一團糟。
被強行帶回來的金金,就算被綁成了小肉粽,仍不死心的掙扎,被塞了紅綢帶的小嘴,也持續發出惱怒的嗚鳴。
嚴燿玉壓根兒不理會,扛著她入府,直接往新房裏走,還嚴令不許任何人打擾。
當他取下她嘴裏的紅綢帶,喂她喝交杯酒時,她差點咬掉他手上的一塊肉,還尖叫得連外頭的人都聽得見。
“你這個該死的王八蛋,竟敢這麽對待我,你——”罵到一半,紅綢帶又被塞回她的嘴裏,她呼吸一窒,連篇咒駡全悶在喉間。
嚴燿玉把她扔上紅紗喜床,深邃無底的黑眸,緊緊鎖著她,一面褪下外衫,結實健碩的體魄在她眼前逐漸袒露。
金金瞪大眼睛,怒火滅了一半,倒開始驚慌起來了。
不會吧,才剛把她扛回來,嚴燿玉就想要行使丈夫的權利?
她像只毛毛蟲般,困難的蠕動身子,縮到喜床的角落,背貼著牆壁。當他裸著胸膛上床,一手扯住她的腿兒時,她悶哼一聲,半點不能反抗的被拖進他的懷裏。
唔,要是嚴燿玉想享用她的身子,就必須解開她身上的束縛,這麽一來,她或許可以覰得空檔,逃出這間新房。不過,按照以往的經驗,她順利逃出的機會,簡直小得可憐。
再說,這個男人,在男女經驗上遠勝於她,說不定知道用什麽邪惡的手法,即使把她綁住,也能對她——
結果,除了抱著她,把她困在懷裏之外,嚴燿玉什麽也沒做。
一整個晚上,她就躺在他懷裏,氣怒的瞪著這不要臉的男人,想著要如何將他千刀萬剮,或是如何將他處以極刑。所有最殘酷的刑罰,整夜在她腦海中亂轉,她氣怒的想到三更半夜,在幻想中已經把他殺死了千百次。
金金不記得,自個兒是何時睡著的,像是她才想得累,稍微閉上眼睛一會兒,窗外天色就已經大亮了。
那個綁架她的卑鄙男人,早已醒來,正坐在她身旁,俯首望著她,薄唇半勾,神情溫柔,昨日的霸道之氣早就斂得一乾二淨。
金金瞪著他,立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替她松了綁。非但如此,他還脫去她的嫁裳,以及僅剩的一隻繡鞋,如今她身上只剩貼身綢衣和兜兒——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動了!
“醒了嗎?”嚴燿玉微笑,粗糙的指尖卷著她微亂的發。
金金抓起紅綢鴛鴦枕,想也不想的朝那張俊臉扔過去,大聲怒駡。“嚴、燿、玉,你這殺千刀的王八蛋!”
他微微側身,輕易閃過迎面飛來的鴛鴦枕。
“昨日扔的是繡鞋,今日丟的是枕頭,金兒,接下來你還想丟什麽?你貼身的兜兒嗎?”
眼看攻擊被閃過,金金再接再厲,抓起另一隻鴛鴦枕。
“不要臉的傢夥!你竟然敢在京城裏頭逼婚,你眼裏難道沒有王法嗎?”又一個鴛鴦枕淩空飛出喜床。
“金兒,若是不逼婚,你就要嫁別人了。我早就說過,你只能是我的妻子,爲了娶你爲妻,我絕對可以不擇手段。”他大掌一張,接住鴛鴦枕,往床邊一擱,免得這精致的枕頭再度淪爲她的武器。“至於王法,昨夜皇上還特地派人,送來恭賀你我新婚的大禮。我想,這樁親事,他不但不反對,甚至還贊同得很。”
嚴錢兩府,都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富貴商家,兩府聯姻可是件大事,皇上自然也格外重視。當嚴燿玉入宮面聖,請求在玄武大道上插旗時,皇上就已經開始準備賀禮了。
金金杏眼圓瞪,惱火的伸出小手,用力推開那礙眼的赤裸胸膛。
“他不反對,我反對啊!”她急呼呼的下床,想拿桌上的花瓶謀殺親夫,哪里曉得才一落地,腳踝處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疼。
冷汗立刻冒出額頭,她咬著紅唇,整個身子軟倒,立刻猜出,是昨日被他氣得只穿著一隻繡鞋,奔下樓臺時扭著的傷。
還沒跌在地上,嚴燿玉已經探手扶住她,沒讓她摔疼。
“怎麽了?”
“放開,你別碰我!”她絲毫不領情,伸手又推又打,拒絕他的觸摸。“放手,放開我!”
這小女人連站都站不住了,還拒絕他的扶助,看來昨日的逼婚,的確是讓她氣壞了。
嚴燿玉不閃不避,任由她揮手亂打,逕自把她抱回床上檢視傷處,大手摸向她的腿兒。
“你在做什麽?不許掀我裙子——啊,你別掀——”
金金羞窘得臉兒發燙,眼睜睜看著他罔顧自個兒的警告,逕自拉高她貼身綢衣的裙擺,察看她的腿兒。
修長的雙腿還是白嫩得誘人,只是原本細緻的左腳腳踝,如今變得又紅又腫。
他擰起濃眉,雙手包覆那紅腫的傷處。
“這傷是怎麽回事?”
金金瞪了他一眼。“你還敢問?!要不是你——噢,好痛!你別碰那——啊——”傷處傳來刀割似的刺痛,她全身一縮,咬著下唇忍痛,眼裏淚花亂轉。
“別亂動,小心又碰疼了。”
“用下著你這時才來假惺惺,要不是你,我哪會受這傷?”她頻頻吸氣,埋怨的瞪著他,要不是腿兒實在太痛,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哼,這會兒又會憐香惜玉了?昨日他在衆人面前,抓起她就扛在肩上,不但拿紅綢帶綁了她,甚至還打了她的臀兒,那時怎麽不見他關心她會不會疼?
嚴燿玉半眯著眼,端詳著她的腳傷,神情有些複雜,一種幾乎像是自責的表情,閃過他的眼中。
自責?這個男人懂得自責?
她一定是看錯了吧?
金金咬著紅唇,覰著他那張俊容,懷疑自個兒是疼昏頭,才會一時眼花。
半晌之後,他拉下綢衣的裙擺,對著門外揚聲喊道:“進來。”
語聲未落,大門就砰的一聲被甲乙丙丁撞開,四姊妹手裏捧著水盆與絹帕,還有簇新的衣裙,準備替新上任的少夫人更衣梳洗。
她們不敢貪睡,一大早就精神抖擻的等在外頭,急著爲金金服務。
嚴燿玉起身下床,離開床榻前,還在她的粉頰上,親昵的輕捏了一下。
“梳洗後記得用早膳,別餓著了。我去找大夫來,奸替你瞧腳傷。”她張口想咬他,卻沒咬著,那惱怒的模樣,惹得他勾唇一笑。“乖乖待在這兒別亂跑,你要是敢逃走,我就當著所有人面前,再把你扛回來。我想,你不會想讓全城的人再看一次好戲吧?”
正在腦子裏籌劃逃亡路線的金金,沒想到心裏的主意,竟被他這麽一語道破,粉臉頓時一僵。
該死,這個男人的狡詐與精明遠勝於她,她心裏在打啥主意,全被他猜得一清二楚,這麽一來,她哪里還有機會翻出他的手掌心?
挫敗與憤怒,讓她發出一聲怒喘,忍不住抓起甲兒剛遞上來的絹帕,再度攻擊已經走到門前的嚴燿玉。
他挑起濃眉,接住剛擰幹的溫熱絹帕,對著她微微一笑。“多謝娘子盛情,爲夫的等會兒再梳洗就行了,這條絹帕還是留給你用吧!”
他低頭再避開飛來的梳子,把絹帕擱在桌上,這才從容離去。
※※※※※※※※※※※※※※※※※※※※※※※※※※※※※※※※※※
大夫在半個時辰之內就趕到,捧著藥箱踏進新房,先向在花廳裏的嚴燿玉行禮,兩人談了幾句,才一起走進臥房。
喜床邊的兩簾紅紗,被解下一簾,透過日光看去,紅紗後頭的人兒更是清麗動人。
不良于行的金金,正坐在床邊,她全身衣衫整齊,只有受傷的左腳裸著,擱在床邊的一張小織錦凳子上,細嫩的玉足與紅腫的傷處形成強烈對比。
大夫恭敬的上前,仔細端詳她的腳傷,態度十分謹慎。半晌後,看診完畢,便起身退到花廳裏。
“嚴公子,錢姑娘她——呃,不——”他匆匆改了口。“尊夫人只是血瘀傷處,一時間紅腫發疼,並未傷及筋骨,沒什麽大礙。我留下一些膏藥,早晚按摩傷處,化去瘀血後再抹上,幾口後就能痊愈了。”他打開藥箱,拿出一個碧綠色的小瓷瓶。
唉,不過是扭了腳踝,這類小病小痛,哪里需要他這個名醫出診?只是嚴府畢竟是富貴人家,實在下好得罪,再加上嚴燿玉派人來催得十萬火急,像是捨不得剛娶回來——呃,不,該說是綁回來的新娘多疼上一會兒,看在這份疼惜嬌妻的心意上,他這個名醫,才會勉爲其難的過府出診。
“多謝大夫。”嚴燿玉點頭,轉頭朝角落的甲乙丙丁示意。“備車送大夫回去,記得奉上診金跟謝禮。”
“是。”四姊妹齊聲道,簇擁著大夫往外走,還順便把門兒也關上。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沒什麽聲音,角落裏燃了一盆火,把屋內烘得十分暖和,也把滿屋的紅色喜字照得分外燿眼。
嚴燿玉拿著小瓷瓶,走進臥房,撩開喜床邊的紅紗。
她正卷下裙擺,小心翼翼的收回腿兒,一面還側頭看著腳踝。
“還疼嗎?”他問,自動自發的在床邊坐下。
“疼死了!”金金沒好氣的答道,瞪了罪魁禍首一眼,正想開口再數落幾句,沒想到他才坐下就不規矩,竟然俯身握住她的腿兒。“喂,你做什麽?”她疼怕了,忍著不敢掙扎。
“你剛剛不也聽見了?大夫說,傷處的瘀血得揉開才行。”他的大掌握住那只賽霜欺雪、毫無瑕疵的玉足,擱到自己的膝上。
一聽見他要親自動手,金金的臉色都變了。
她的腳踝只是輕輕碰一下,就疼得有如刀割,要是讓他那雙大手在上頭又揉又按,她只怕會疼得昏過去!
“啊,不、不用,你別碰它,就這麽擱著,它自己會好,噢——”腳踝處一陣刺痛,她唉叫一聲,十指在錦褥上揪成十個白玉小結。
“金兒,只是擱著,傷是不會痊愈的。”他莞爾的看著她,發現她怕疼的模樣,簡直像個孩子。“你忍著些,我會輕點的。”
“不要,就算要揉開,你讓大夫,還是甲乙丙丁她們來揉,你住手——啊——”金金連聲慘叫,額上疼出一層薄汗。
輕點?這叫輕點?那要是他使勁的揉,她的腿豈不是要斷了?
她雙眸含淚,哀怨的瞪著他,卻在下一瞬察覺,腳踝處傳來一陣冰涼,減輕了那蝕骨的疼。
低頭往那兒瞧去,就見嚴燿玉從小瓷瓶裏,倒出某種有著淡淡藥香的液體,一雙大掌包覆著她的玉足,輕輕替她抹上。
嬌嫩的腳掌有著淺淺的紅潤,雪白粉嫩的腳趾如蔥白一般,教人看了實在都忍不住想啃上一口。
“你忍著些,開始會疼一些,等會兒就好了。”他溫聲開口,粗糙的指按在她紅腫的腳踝上,輕柔的按摩著。
又是一陣劇痛。
“啊!”她咬著紅唇,眼裏淚花亂轉。“可惡,嚴燿玉,你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這話怎麽說?”他挑起濃眉,順著她的經脈揉按,把膏藥揉進她的傷處,那慎重的模樣,就像在對待最珍貴的寶物。
“別不承認,你——噢!”她又縮了一下,小手揪得更緊,等到那陣疼痛過去,才能開口說話。“你肯定是氣我當初不肯嫁你,卻辦了那場抛繡球招親,讓你沒面子,才會趁這機會報仇。”
嗚嗚,這可惡的男人,不論她當初肯不肯嫁,還不都被他搶回來了?這會兒面子、裏子他全占了!
嚴燿玉勾唇一笑,黑眸裏有著灼人的熱度。
“金兒,我的確是氣你。”他大方的承認,雙眼盯著她,眼裏的熱度又升高了幾分。“只是,我若是真要報仇,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那深邃的眸子,勾起了金金的記憶,她原本還想繼續指控他心胸狹隘,但是一碰上他灼熱的視線,她頓時粉臉一紅,到了嘴邊的話語倒說不出口。
他並沒有點明,準備用什麽方式,懲罰她的拒婚,但是那肆無忌憚的眼神,火熱得像是早已把她剝光,正在恣意的吻她、愛她——
腦子裏正在胡思亂想,腳踝上的疼也漸漸褪了,她咬著紅唇,察覺到他的雙手繼續揉按,而她敏感的腳掌肌膚,逐漸傳來一陣說不出的酥癢。
每當他掌心的繭,刷過細嫩的腳心,總會帶來一種奇異的感受。
她的身子輕顫,在錦褥上的小手愈揪愈緊,只是這回不再是抵禦疼痛,而是抗拒著連波的酥軟——
柔軟的紅唇,悄悄溜出一聲呻吟。
“還疼嗎?”嚴燿玉突然開口,露出意會的笑容。
他多麽想念這嬌柔誘人的輕吟,在船上的那幾日,當他的欲望深埋在她柔嫩的深處,或柔或猛的衝刺時,這個小女人的口中,也會逸出這麽誘人的聲音。
金金咬著下唇,臉兒燙紅,沒想到自個兒竟會發出呻吟。
“好多了。”她強自鎮定,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聲音卻有些兒顫抖。
他嘴角一勾,沒有說破她的窘境,繼續揉著手中粉嫩的玉足。
“富家公子怎麽會這類事情?”她開口問道,想轉移注意力,免得又逸出那種羞人的呻吟。
“只是舒緩肌理筋脈,不是什麽難事,有武功底子的人都會。”嚴燿玉聳肩。
會,但可不一定會做。
男人們會,但未必願意動手,更何況是紆尊降貴的爲一個女人按摩傷處。看他那熟練的手法,她心底的酸意咕嚕咕嚕的冒出來,柳眉愈皺愈緊。
“你也爲其他女人這麽做過?”她脫口就問。
“沒有。”他挑起濃眉,眼裏有著笑意。“你這是在吃醋嗎?”
“誰吃醋?!”金金惱羞成怒,擡起沒事的右腳,輕推他的肩頭。“我是擔心,你偷偷養了個如花似玉的十五歲小姑娘,到時候要是傳到別人耳裏,會議論我禦夫無術,壞了我的名聲。”
“這麽說來,你承認是我的妻子了?”
“我能不認嗎?”她反問,睨了他一眼。
金金雖然衝動,但是絕對不愚蠢。在梳妝的短暫時間裏,她反覆思索如今的處境,最後才不情願的承認,自個兒與嚴燿玉之間,是注定要綁在一塊兒了。
就算是再生氣、再不甘心,她也還是跟他拜過天地,全城的人部知道,她已經嫁入嚴家。如今,就算是拿刀砍了他,她也是嚴家的寡婦,這個身分甩都甩不掉。
再說,撇去這人盡皆知的婚姻關係不談,嚴燿玉不也再三表示,絕對不會放她離開的決心?
這個男人,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更改。要是她真當了逃妻,無論是躲到哪兒,最後的下場,肯定都是被他招搖過市的扛回來。
不過,承認這樁婚姻,可不代表她會就此罷休。她這一輩子,可沒做過賠本生意,既然這樁婚姻已成了既定的事實,那麽,她總要找機會,從他身上撈回本才成——
腳心的一陣酥麻,有效的勾回金金的注意力,卻也讓她全身骨頭都軟了,差點就要躺回錦褥上。
“金兒,經過昨天,全城的人都曉得,我娶你爲妻的心意有多麽堅定。”一樁逼婚的惡行,被他這麽一說,反倒成了感動天地的癡情行徑。“你讓我等了十年,還讓我娶得那麽辛苦,如今終於夙願得償,我疼你都來不及了,怎麽會去沾染其他女子?”
金金清澈的眸子,望著眼前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俊臉,思索了一會兒。
她能夠準確的判斷出一樁生意的損益,卻無法判斷出他這番話裏,有幾分是真,又有幾分是假。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而她足足被嚴燿玉騙了十年,對他的信任早已透支。就算如今,他用最誠摯的眼神,溫柔的注視著她,懷疑照樣在她心裏胡亂滋長。
“你的話根本不值得信任。”經過考慮,她還是決定不信他,光潔的右腳,又在他肩頭連續踢了兩下,薄懲他的惡行。
嚴燿玉歎了一口氣,伸手抓住她的腿兒,傾身將她壓倒在床上。
“那麽,我該怎麽證明,你才會相信?”他輕聲問道,輕輕吻著她的耳,健壯的身軀緊密的貼著她。
那溫熱的鼻息、酥癢的輕吻,都讓她臉紅心跳,幾乎無法思號,一股羞意陡然襲上心頭,粉臉變得更嫣紅。
她不自在的挪移身子,卻發現他灼人的欲望,隔著幾層衣料,也緊壓著她雙腿之間,那處只有他拜訪過的柔嫩芳澤——
“不要壓著我,你、你——起來——”她又羞又慌,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用力想把他推開。
“爲什麽?我壓疼你了嗎?”他佯裝不解,用雙手撐著身子,避免壓疼她,卻還是貼著她不放。“那麽,這樣好些了嗎?”他稍微挪動身子,眸光變得深濃,堅挺的灼熱在她最柔嫩處稍稍用勁。
“啊!”熱燙的接觸,讓她低叫一聲,全身一震。
“怎麽了?嗯?”嚴燿玉挑起眉頭,明知故問。
金金的臉兒更紅,咬著唇不說話,完全可以確定,他絕對是故意的!
她轉開小臉,試著掙扎,反倒讓情況更糟糕,最柔軟的私處,被他的巨大欲望熨燙著,儘管兩人還衣衫整齊,但是他的所作所爲,卻像是正在對她做著那最邪惡的事——
嚴燿玉啄吻著她的耳,滿意的看著她輕輕顫抖,那雙大手,悄悄挪上她纖細的腰,將她柔軟的身子拉得更近。
“金兒,給我一個吻,我就起來。”他低聲輕哄,薄唇遊走到她的紅唇上,仿佛羽毛輕拂般舔著她,勸誘她奉上最嫩甜的吻。
說謊!上回他這麽說,她就被他給吃了!
先前的經驗,讓她沒有笨到再乖乖獻吻,嫣紅小臉,在他的呼吸與細吻下轉過來又轉過去,躲避著不讓他得逞。
追逐持續了一會兒,嚴燿玉極有耐心,悠閒的、緩慢的逗弄她,雙手則四處遊走,重溫讓他渴望了許久的軟玉溫香,一點一滴的誘得她全身軟綿。
終於,當他張口,把她當成可口的食物般輕啃時,她再也承受不住,緊閉的紅唇,終於逸出一聲輕喘。
嚴燿玉把握機會,吻住她的唇,火熱的舌喂人她的口中,態意糾纏著,雙手也解開她的衣襟,放肆的享用她嬌柔的身子——
這個男人,果然又說謊了。
第六章
春寒料峭,梅顫枝頭。
早春薄寒,沁得人全身發冷,通往書齋回廊旁的庭院中,朵朵的白梅綻放,一片的花海和未融的白雪相輝映。
一個嬌小的身影,穿著輕暖的銀狐裘,踏過砌下落梅,身後跟著四個圓嘟嘟的小丫鬟。奴僕們見到她,總停下步伐,恭敬的福身行禮。
“少夫人。”
金金淡然的點頭,腳步沒停,繞過長廊,往碑林走去。
嫁入嚴府的日子,倒沒她所想像的那麽困難。雖是被逼著嫁給嚴燿玉的,但幾日過去,她竟發現,自己竟也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
她無法確定,是因爲自個兒適應力強,還是在心裏,早就隱約知道,會跟這個男人發展到這步田地。
嚴燿玉對她很好,不時噓寒問暖,疼她、寵她,還照著大夫的吩咐,夜夜爲她按摩腳傷。只是,他的體貼裏總滲著不懷好意,每回到了後來,那雙大手就會開始不規矩,對她——
夜裏的歡愛記憶,讓金金忍不住俏臉微紅,在長廊上停步,偷偷喘了口氣,平靜心緒後,才又邁開足下的繡鞋兒。
她雖然已經嫁入嚴家,但家裏高堂遠遊,旭日又沒半點經商本事,那些生意,又是一日都不能擱下。錢叔爲求慎重,還是每日都將帳冊送過來,照舊請她批閱裁示。
這幾天來,兩府各地的管事,都聚到嚴府報帳,商討事情,嚴燿玉仍是在書齋裏處理,倒是另外囑咐總管,替她辟了間乾淨寬闊的廳堂,方便她議事。
出入的人多,來往的信件自然也跟著增加。今天早上,一封嚴家商行的信,被錯送到她桌上。
原本,這送錯的信件,讓下人送回去也就罷了,但是一瞧著嚴燿玉差人送來的甜粥,她心頭一暖,倒是想起他背上的刀傷。
他身強體健,復原得極快,才個把月的時間,就已經行動自如,要不是每晚恣情歡愛時,他背上那道猙獰的刀傷還清晰可見,她肯定也要懷疑,他倒臥在血泊中的可怕畫面,只是她作的一場噩夢。
只是,雖然刀傷早巳癒合,但是他終究曾受過重傷,要是不用湯藥悉心調養,口子久了,氣血一虛,還是會對身體造成損害。
略一思索,金金便吩咐甲乙丙丁,準備甜品與湯藥,連同那封書信,親自送往嚴燿玉的書齋。
跨入書齋的院門,映入眼簾的是那座碑林。
金金穿過碑林,走進書齋,沒看見嚴燿玉的人影,倒是一眼就瞧見,那幾本擱在他桌案上的帳冊。
“啊,少主不在耶。”端著甜品的甲兒,小腦袋轉過來轉過去,傻愣愣的說。
乙兒咚咚咚的跑到後面察看,又咚咚咚的跑出來。“也不在後堂呢!”
“可能是出去了吧?”丙兒眨著眼睛。
“那,少夫人,我們要不要先回去啊?”丁兒問道。
他不在?
金金走到書桌旁,小手擱上桌面,鳳眼則是盯著那幾本帳冊。她的掌心刺癢,奸想好想去翻閱——
她一直記得,在幾個月之前,嚴家輸給她的那六筆生意。當時她一路贏得太過順手,被勝利的快感沖昏頭,但是等到事後冷靜下來,她才隱約察覺事有蹊蹺,或許眼前的帳冊,可以解除她心中的困惑。
再說,這帳冊如今就擱在她眼前,機會難得,不看多可惜啊——
“呃,少夫人?”見她一動也不動,只是站在桌前,一臉渴望的看著帳冊,丁兒試探性的再開口。
金金鎮定的微笑,輕輕揮袖。
“他大概只是暫時離開,過一會兒就回來了。我在這兒等著,你們把東西擱著,就先下去吧!”她在書桌後坐定,視線還是盯著帳冊不放。
包子四姊妹乖乖點頭,擱下湯藥與甜品,依序滾了出去。
確定四下無人後,金金才伸手,翻看起嚴燿玉的帳冊。她一一翻閱,看得格外仔細,沒有放過任何細節,尤其是那六椿生意,她更是反覆把當時的記錄看了數次。
當初,嚴家幾乎是一和她交鋒,便兵敗如山倒。可是看這帳冊裏,那幾筆生意的支出,卻大得出奇。
甚至在確定生意失敗後,帳上依然有著鉅額的開銷。她再細看下去,竟發現那些開銷,全是買貨的成本。
這怎麽可能?那些貨明明是被她全部搜刮了,不可能有剩的,嚴家根本買不到貨。
那麽,這筆錢又到哪里去了?
金金皺起眉頭,愈看愈狐疑,伸手再翻帳冊,一隻大手卻從她身後冒了出來,覆在她手上,壓住帳冊的明細。
“金兒,你這樣是不行的喔!”嚴燿玉低沈醇厚的嗓音,輕輕在她耳邊響起。
糟糕,被逮著了!
金金匆忙回身,發現他不知何時,早已來到她身後。
“你跑去哪兒了?”她強做鎮定,臉上不免還是一陣發燙。
“你那兒。”他黑瞳幽暗,薄唇輕揚,伸手輕撫她的粉臉。“我正在想你,所以擱下工作去找你,怎知你卻跑到我這兒來了。怎麽,你也想我嗎?”
深幽的眸子,落在攤開的帳冊上,他下顎一抽,眼中厲芒一閃,旋又消逝。在她回過身來時,已經恢復成那溫文的笑。
她沒有察覺他乍然泄漏的情緒,從袖子裏拿出信函。“我只是送信來還你罷了。這是你的信,錯送到我那兒了。”她一掌拍到他胸膛上,順勢把他推開。
“是嗎?甲乙丙丁還說,你是擔心我的傷,特地送湯藥來讓我補身的。”他把信擱回桌上,黑眸鎖在她身上。
金金睨了他一眼,端起湯藥,蓮步輕栘的走過來。
“是啊,我是擔心啊,我可不希望,才剛嫁過來,就成了寡婦。”就算是真的關心他,她也嘴硬的不肯承認,說出口的,全是諷刺的言語。
嚴燿玉默默瞅著她,唇上勾著笑,眸光卻複雜至極,像是極力在壓抑著什麽情緒。
她正低著頓,握著冰瓷調羹,舀起一匙湯藥。“這是一些補中益氣、強健骨血的藥,我特別交代,裏頭別加蜜糖,以絕壞了藥性。”
“金兒,你明知道,這類藥要是沒加蜜糖,可是苦得難以入口的。”他眉頭一挑。
“是嗎?”她一臉無辜,雙眼眨啊眨。“莫非你不願意喝,打算辜負我的一番心意?”
嚴燿玉眯起眼睛,許久後才慢吞吞的開口。“娘子一番盛情,我怎麽能夠拒絕?”
她咬著紅唇,雙眼裏卻帶著笑,小手舀著湯藥,開始喂他,伺候得格外周到,就是要確定這碗極苦的湯藥,涓滴不剩都進了他的嘴。
他沒有吭聲,還真的喝盡她手裏的湯藥。
等到她停手,碗也見了底,他才開口確定。
“沒有了?”
“嗯。”她因爲整到他而心情愉悅,輕盈的轉身,放下瓷碗。
“那麽,我能吃些甜品解苦嗎?”嚴燿玉問道。
“當然。”金金毫無防備,端起糕點走回來,誰知他一伸手,不拿她手中的糕點,卻將她攔腰拉進懷中。
那張剛剛咽盡一整碗湯藥的薄唇,強硬的吻住她紅嫩香甜的小嘴——
“啊!”一陣苦味在口中擴散開來,顧不得糕點跌落在地,她驚慌的伸手想推開他,卻怎麽也掙不開。
天啊,好苦好苦好苦——
“唔、唔唔唔唔!”金金掄起粉拳,猛槌他的肩,舌尖味蕾上的苦味有增無減,逼得她眼中淚花亂轉,幾乎都快哭出來了。
半晌之後,盡情肆虐過的嚴燿玉才擡頭,對她露出滿意的微笑。
可惡啊,這個男人根本不肯吃半點虧,會肯乖乖“就範”,喝下那碗湯藥,原來是打著這個壞主意,要跟她“同甘共苦”。
“金兒,謝謝你的甜品。”嚴燿玉一手撐著下顎,嘴角的笑添了幾分邪。
“你、你——”她苦得小臉緊皺,張嘴吐舌,眼淚都淌出了眼眶,連話都說不出來。
“還苦嗎?要不要再讓我吻吻?讓我替你把藥味吻得淡一些。”他笑容可掬的提出建議。
金金哪里還會理他,苦味持續茶毒她的丁香小舌,她雙手搗著小嘴,在屋內跑了一圈,卻發現裏頭根本沒茶水,只能眼裏含淚,頭也不回的飛奔出門,急著去找水來喝。
“娘子,慢走啊!”
書齋裏頭,傳來他體貼的囑咐,順便還附贈一串讓她又氣又惱的朗聲大笑。
※※※※※※※※※※※※※※※※※※※※※※※※※※※※※※※※※
這日晌午,一輛馬車在嚴府大門前停下。
錢家次女、如今的南宮家少夫人銀銀,慢吞吞的下車,在嚴家奴僕的帶領下,來到金金的議事廳堂。
她踏人廳堂,小手掩住紅唇,先打了個呵欠,然後才開口。
“大姊,你找我?”銀銀問道,睡眼迷蒙,老像睡不夠似的。
金金從帳冊裏擡頭,看了她一眼。
“真想不到,你居然是用自個兒的雙腿走進來的,南宮遠呢?”她擱下朱砂筆,詫異這回竟沒瞧見妹夫。
銀銀嗜睡,而丈夫對她疼寵有加,任由她“以夫代步”,走到哪兒就抱到哪兒,夫妻二人感情好得沒話說。
“他另外有事要忙。”銀銀喃喃說道,環顧四周,習慣性的找到窗邊的貴妃椅,自動自發的爬上去,抱起軟枕,找到最理想的睡覺位置。“大姊爲什麽忽然要我過來?是有什麽急事嗎?”她邊問,眼睛邊閉上。
金金安靜下來,端起香茗啜飲,沈思了一會兒,半晌梭才開口。
“我有些事要你去查。”
“嗯——啊,什麽事?”已經乘機作完一個夢的銀銀,茫然的睜開眼。
“你還記得去年秋冬,嚴家連輸咱們六筆生意的事嗎?”
金金多年來執掌錢家的生意,銀銀則是她的左右手,專司輔佐之職,搜羅各類情報,小腦袋裏總裝滿了商賈的資料,姊妹二人始終配合得天衣無縫,就算各自出嫁,對娘家的生意仍沒有輕忽。
“嗯,記得。”銀銀杏眼半睜的點頭。
“前幾日,我看了嚴燿玉的帳,發現帳上大有問題,那些不該支出的金額、不明的專案,全是由同一人經手的。”
銀銀的眼睛,總算全睜開了。
“這幾個月來,是有人議論紛紛,說嚴家財務出了點問題。”銀銀頓了一下,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大姊是覺得,有人在暗中搞鬼?”
“對。”金金端著熱茶,指尖在杯緣輕輕打轉。“我想,是嚴燿玉太過信任經手的人,才會不覺得有誤。”
“大姊心裏可有懷疑的人?”
“劉廣。”
“劉廣?不會吧?他不是跟了嚴大哥十多年嗎?”
“事情是他經手的,就算不是他在搞鬼,也是他底下的人。”金金輕扣著杯蓋,揚眉瞧著妹妹。“你去清查那幾筆生意,還有劉廣和他手下所有人的背景,我要知道所有銀兩的去向,就算是一枚銅錢,也要查清它到了誰手上。”
“知道了。”銀銀點頭,這類搜羅情報的事,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不過我需要點時間。”
“多久?”金金蓋上杯蓋,想知道確切的時間,畢竟照那人搞鬼的速度,就算嚴家的錢再多,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一個月左右。”銀銀說完,爬下貴妃椅就往外走。只是,走沒幾步,她又回過頭來。
“怎麽了?”金金挑眉。
“沒。”銀銀稍稍偏頭,打量著端坐在書案後的女子。“我只是發現,原來大姊也會擔心嚴大哥啊?”
“誰擔心他?”她的反駁,快得有些不尋常。“我跟他鬥了十年之久,他就算是真要垮,也得是垮在我手中。”
噢,都嫁人了,這會兒還這麽嘴硬啊?
銀銀輕笑出聲,抿著紅唇不敢再答腔,她斂裙福身,趕忙提裙逃離現場,就怕自個兒要是再說下去,大姊會惱羞成怒,拿手裏那杯熱茶潑她。
※※※※※※※※※※※※※※※※※※※※※※※※※※※※※※※※※※
他的妻子簡直忙得像顆陀螺。
連續幾天,金金忙得天昏地暗,晚問回房後,總累得沾枕就睡。就算是白天裏,嚴燿玉偶爾去廳堂裏找她,她不是正在指派工作,就是和錢叔議事。
唯一能單獨見到她的機會,是她偷偷摸摸溜進書齋,偷翻他帳冊的時候。
嚴燿玉站在窗外,沈默不語,黝暗的眸子盯著書齋之內忙著翻看帳冊的妻子,身側的大掌不自覺緊握成拳,壓抑的情緒,又泄漏了一些些。
他無聲無息踏入書齋,悄悄來到金金身後,溫熱的手臂環到她的纖腰上,把她緊緊的、緊緊的圈進懷裏。
“啊!”她嚇了一大跳,本能的反抗,嬌軀一彈一回,雙掌已經貼上他的胸口。
“怎麽,想謀殺親夫嗎?”他勾著嘴角,笑意卻沒有到達眼中,黑瞳亮得出奇。
“你怎麽突然闖進來了?”那樣的眼神,讓金金心頭一跳,作賊心虛的轉開小臉。
“金兒,你忘了嗎,這可是我的書齋,你才是闖入者。”他柔聲說道,抓住她極力想藏住帳冊的小手。“這是什麽?”
“呃,這個——我只是剛好瞧見了,所以隨意看看——”她若無其事的說道,盡力不在他的視線下心虛。
雖然看出帳冊上的問題,但是在掌握證據前,她暫時不想讓嚴燿玉知道。畢竟這件事情,跟他的左右手脫不了關係,她愈是謹慎,才愈有可能逮到那兩個內賊的把柄。
他雙眼一眯,嘴上仍舊挂著微笑,但是那雙黑眸裏,滲入陰鷲的寒光。“這陣子,你對帳冊的興趣,似乎遠比對我這個丈夫來得高。”
他在生氣?!
金金詫異的瞪大雙眼,看著手裏的帳冊,再看看嚴燿玉。
怪了,他不是向來冷靜過人,不論她如何諷刺或設計,都還反將她一軍的嗎?如今她只是稍微在帳冊上多花了些注意力,他反倒爲這點小事生氣。莫非是這帳冊裏,有什麽不能讓她知道的秘密?
她暗自猜想,一面把帳冊推到他胸前,擋在兩人之間。
“不看就下看,還你就是了。”物歸原主後,她轉身就要走。
繡鞋才邁開一步,她腰上一緊,又被扯了回來,背部整個貼進了他的胸膛。
“你要去哪里?”嚴燿玉低下頭,靠在她耳邊問道。
“既然不讓我看帳冊,那我留在這兒做什麽?”她理所當然的說道,被身後熱燙的男性體溫,熨得全身不自在,急著想要掙脫。
她的回答,卻讓他的雙眼一眯。
“是嗎?沒了帳冊,你就要走了嗎?”他徐聲說道,因爲徹底被漠視而深深不悅。看來,在她眼裏,他這個丈夫只是帳冊的附屬品。
“不然你還有什麽事需要我留下?”金金反問,清亮的鳳眼睨著他。
“需要你留下的事,可多了。”嚴燿玉陡然勾唇,露出讓她心跳的笑。他先把帳冊扔了,再握著她的手臂,轉身就往內室走去。
書齋的內室,是一間整潔的房間,有著簡單的桌椅床鋪。以往他審閱帳目到深夜,偶爾會睡在這裏,自從成親之後,這兒雖然一直閒置,但是仍舊打掃得頗爲乾淨。
金金狐疑的左看看、右看看,心裏愈來愈忐忑。“你帶我進來內室做什麽?”
他關門上鎖,轉身面對她,視線落在她的小臉上,眸光轉爲深濃。“試著不靠帳冊,把你留在書齋裏。”
那樣的眼神,讓她陡然醒悟過來,粉臉頓時變得無比嫣紅。
她已經太過熟悉那樣的眼神,明白他此刻要的是什麽。只是,這會兒可是大白天啊,大廳裏還有商賈等著他去見、書房裏還有錢家的帳目等著她去批閱,他們根本沒有時間——
“不要開玩笑了,現在可是白天,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沒有時間陪你窩在——”話還沒說完,嚴燿玉已經將她壓在牆上,高大的身軀傳來強悍的力量,讓她不禁顫抖。
“我知道。”嚴燿玉啃著她的唇瓣,灼熱的欲望,隔著衣料抵住她的柔軟。“但是,我現在就想要你。”
金金的漠視,讓他埋藏在心中的憤怒發酵,而那些憤怒,又催逼了他體內想要她的欲望,他突然間迫切的渴望,以火熱的激情,逼她把那些見鬼的帳冊全抛到腦後,讓她的眼裏只能看著他、心裏只能想著他——
“你——”金金倒抽一口氣,眼兒望向門口,衡量距離後,突然用力推開他,快速往門口奔去,妄想要逃出去。
她的指尖連門閂都還沒碰著,整個人就被攔腰抱起。
“你想去哪里?”他的聲音伴隨灼熱的溫度,吹拂著她的耳。他抱著她,靠到牆角。
貼牆的高腳花幾上,擺著一盆矮松,嚴燿玉揮開矮松,將金金抱上花幾,逼得她只能無助的坐在上頭。
花幾上鋪了瓷,涼意透過錦緞,以及層層衣料襲上肌膚,而緊壓在身上的男性體魄,又是灼熱如火,她無處可逃,身子又冷又熱,簡直要瘋狂了。
他的身軀壓得更緊,擠入她的雙腿之間,貼近她最柔嫩的那一處。她修長的腿兒,只能被迫懸挂在他的腰間。
金金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紅唇問逸山無助的低吟。
這兒?在這兒?就在這兒?他打算在這張高腳花幾上對她——
嚴燿玉的動作粗野,雖然不至於弄疼她,卻瘋狂得讓她無法呼吸。她身上的衣衫,全數在他的大手下,輕易的被揉成碎片。
她察覺出他奇異的情緒,心頭更慌,即使被剝得赤裸,還不死心的掙扎著。
“嚴燿玉,你——”她粉嫩的身子上一絲不挂,他卻還衣著整齊,這情形讓她全身都羞成了粉紅色。
他陡然握住她的足踝,健壯的肩膀撐得她雙腿無法並攏。
接著,在金金羞極驚駭的注視中,他俯下身去,以熱燙的唇舌,將她的花瓣吮得濕潤。
激狂的銷魂,像是燎原的野火,從他啃吻的地方燒起。她用力搖頭,想要抗拒那種感覺,卻被他這邪惡的舉止,擺佈得頻頻顫抖。
確定她已經足夠濕潤,嚴燿玉才緩緩起身,撩起衣袍,釋放爲她而灼熱疼痛的男性欲望。
“低下頭。”他嘶啞的命令。
“不——”她閉眼顫抖著,敏銳的察覺他的巨大,威脅的抵著她最溫熱的那一處。
“金兒,我要你看著。”他的口吻不再是以往的誘哄,而是蠻橫的催逼。
嚴燿玉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都讓她難以招架。她緊繃著身軀,怯怯的往下看去,看到的景況,讓她幾乎要昏厥。
她的雪白與他的黝黑,是最煽情的震撼,卻也是最驚世駭俗的放蕩景況。她羞極的呻吟,注視著他的強悍一寸寸的進入她。
這樣的姿勢,讓他更爲巨大,她緊窒的花徑幾乎無法承受他的全部。
嚴燿玉眼眸中進著烈焰,看來格外狂野,雙手捧著她的粉臀兒,猛力一送,探進她的最深處。
“唔。”她仰起頭泣叫一聲,雙手陷入他強壯的肩膀,那灼熱的烙鐵,沒有弄疼她,卻把她撐到了極限。
他啃著她的紅唇,吞咽她的嬌吟,猛烈的乍起乍落,以狂亂的激情澆灌她的柔嫩。
“啊、嗯——”金金在花幾上微微輕喘,契合他幾近瘋狂的動作,修長的玉腿,自然的纏繞上他的腰。
一雙纖纖的柔荑,時緊時鬆的在嚴燿玉的衣衫上亂抓,不住留下紊亂的指痕,像要宣泄體內的意亂情迷。
門上突然傳來輕敲,她原本酥軟的嬌軀,立刻變得僵硬,緊張的攀住身上的男人。
“少夫人,您在裏頭吧?”甲兒在門外問。
“少夫人,少主不知去哪里了,我們四處都找不到耶!”乙兒說道。
“是啊是啊,爹說他回書齋了。”丙兒茫然的環顧書齋。
“但是我們沒看到他耶,少夫人,你有看到少主嗎?”丁兒問。
她何止是看到他了,還正被他欺負著呢!
“你——呃、放、放開——”金金喘息著,慌亂的想要掙脫,嚴燿玉卻不肯放過她,雙手鉗得更緊。
門外又傳來聲音。
“少夫人會不會不在裏頭?”
“在啦,我們剛剛就聽見裏頭有聲音了。”
金金慌得沒了主意,他卻更快、更猛烈的沖進她,逼得她鬆口逸出惑人的呻吟。
“呃——啊——”她柳眉緊蹙,身子在他的侵佔下顫抖不已。
外頭的甲乙丙丁,壓根兒不知道她正在經歷些什麽,聽見那模糊的輕吟,還以爲她正在說話。
“看吧,少夫人真的在裏頭。”
“呃,少夫人,您剛剛說什麽啊?我們聽不清楚。”
金金青絲散亂,肌膚嫣紅,她好怕自個兒再泄漏出什麽聲音,只能咬著他的衣襟,忍住口中的婉轉嬌吟,清澈的眼兒像是盈了淚,哀怨的看著他。
他態意的需索她的嬌嫩,黝黑的額際滴落熱燙的汗水,滴落她的頸間。
累積到了臨界的狂亂歡愉,將她拖進一個漩渦之中,她的神智愈來愈迷離,整個世界都被他佔據,甚至忘了門外還有人,只能全心全意的跟隨他,共墜銷魂的璀璨——
※※※※※※※※※※※※※※※※※※※※※※※※※※※※※※※※※※
一個時辰之後,書齋內室的門終於開了。
窩在椅子上打瞌睡的甲乙丙丁,聽見門打開的聲音,立刻跳起來。
“少夫人,你終於開門了啊,我們——”
啊,不是少夫人,是少主呢!
甲乙丙丁同時一呆,四姊妹露出一模一樣的呆滯表情,雙眼發直的看著上身赤裸的嚴燿王。
“呃,少主,你在裏頭啊?”
“我們原本以爲是少夫人說——”
“那少夫人跑哪里去了?”
“對啊。”
嚴燿玉擡手,制止小丫鬟們的討論。“她在裏頭睡著,別吵她。”他簡單的說道。“你們一個時辰後,再端熱水來替她梳洗。另外,到房裏去替她拿一套衣裳來。”
四張小臉浮現理解的笑容,曖昧的擠眉弄眼,偷笑著溜出去打點了。
嚴燿玉走回內室,確定金金仍在安睡,替她蓋攏了被子,在她紅暈未褪的粉臉上印下一吻,才又回到書齋內。
書齋內空蕩蕩的,一本帳冊孤伶伶的躺在地上。
他走過去,彎腰拾起帳冊,嘴角浮現諷刺的微笑。
唉,誰能料想得到,堂堂嚴家少主。竟也有淪落到跟帳冊吃醋的一日啊!
第七章
雪融了之後,院子裏的枝頭抽出嫩綠新芽,迎風搖曳著。
議事廳堂之中,金金坐在黑檀椅上,翻看銀銀捎來的消息。她靜默的翻閱一疊疊的書信與資料,柳眉深鎖,神色有些凝重。
果然不出她所料!
嚴家財務出了極大的問題,在京城裏頭,關於嚴家即將破敗的消息,早已傳得風風雨雨。
劉廣的來歷,也是大大的有問題。當年,這人與耿武,一同隨嚴燿玉來到京城。在這之前,兩人到底是出生何處、又是住過何處、曾經歷何事,全都查不出半點蛛絲馬迹。
不過,銀銀卻查出,那幾樁生意,最後金錢的流向,全都指向耿武。而受命在江南尋找小紅的他,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去向不明,不曾再回到嚴家分行。
去向不明?
金金擱下信函,眼皮直跳,一股不安的感覺浮現心頭,某個畫面,突然在腦海裏一閃而逝。
她皺著眉,閉上雙眼,試著捕捉那模糊的畫面。
刺眼的刀光一閃,停在飛身來擋的小紅面前,沒有砍下,反倒把小紅帶走。
銀面具的後頭,冷酷的黑瞳,閃過一抹火氣——
金金驚喘一聲,猛然睜開眼睛,眸子裏都是驚訝與錯愕,額上甚至滲出點滴冷汗。
她想起來了!
在遇襲之後,那雙蓄滿敵意的黑瞳,曾經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是耿武!
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身形與背影,就讓她有著說不出的熟悉感。當時,她被嚴燿玉亂了心神,沒能把兩人聯想在一起。
只是,倘若耿武真的是銀面人,那麽整件事情,可能遠比她所想的更險惡,嚴燿玉的處境只怕岌岌可危。
金金臉色發白,抓起桌上的資料,匆匆起身,提著絲裙就往書齋奔去,急著要向嚴燿玉通風報信。
“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她一踏進書齋,不肯浪費半點時間,劈頭對他說道。
嚴燿玉擡起頭來,瞧了她一眼,高大的身軀往後倚靠在椅子上,對著站在桌邊,正在慌亂收拾文件的劉廣揮手。
“那些事情,就照我交代的去處理。”
“少主,呃,屬下還有事——”劉廣欲言又止,心虛的瞥了金金一眼,對她有所顧忌。
見他這麽不識相,還杵在這兒不走,金金心頭一惱,眯著美目睨他,緩緩的逼近一步。
劉廣額際冒汗,嚇得下巴的三層肥肉亂抖,一連退了三大步,差點沒貼到牆壁上去。
“呃,那、那,屬下告退了。”他慌亂的躬身點頭,再也不敢久留,小心翼翼的繞過金金,匆忙滾了出去。
“奸了,你已經把他嚇跑了。”嚴燿玉淺笑伸手,握住她的一綹發,恣意的把玩。“說吧,到底有什麽事,能讓你大駕光臨?”
她根本沒心情跟他說笑,秀眉緊蹙,表情嚴肅的質問。“我問你,耿武呢?你曉得他現在的行蹤嗎?”
“耿武?”他挑眉,黑眸中精光一閃,卻仍不動聲色。“你知道的,他正在江南尋找小紅。”
金金咬著紅唇,又問:“你多久沒有他的音訊了?”
“有月餘吧!”嚴燿玉淡淡的回答,悠閒的起身,走到桌旁。“別擔心,他一有小紅的消息,就會回報的。”
“他都已經消失個把月了,你還不覺得事有蹊蹺?”她對他的輕忽感到不可思議。“你沒察覺嗎?先前虧損的那幾筆生意,全是他跟劉廣經手的。”
倒茶的動作稍微一停,然後才又繼續將茶水倒了八分滿。
“是又如何?”
“你不認爲,這事該要詳加調查?”她挑眉。
“查?”他又頓了一下,才轉過身來看著她。“你是認爲他們有問題?”
“對!”
事關重大,怎能不查?這傢夥不是向來聰明狡獪得很嗎?怎麽這時候反倒糊塗了?
“盈虧乃商家常事,只爲了幾筆虧損,就如此大驚小怪,是否太小題大作了?”他端起桌上的香茗,淡然一笑。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他們,不肯信我?”她惱火的瞪著他,小手一緊,那些資料立刻被握得縐巴巴的。
“金兒,這些事都需要佐證,不如——”
“你要證據?”她不等他說完,就把銀銀搜羅來的證據全扔到桌上。“好,這就是證據!你自己看看,那兩個人是做了什麽好事,又是如何在數月之內,虧空嚴家大筆銀兩。”
嚴燿玉的臉上,還是不見半分詫異與憤怒。他雙手交疊在胸前,沒有看那些散落在桌上的資料,反倒盯著她瞧,神情莫測高深。
“你不是要看證據嗎?看啊!”她雙手撐著桌子,怒氣衝衝的傾身。
他還是沒有伸手,過了一會兒,才柔聲開口。
“金兒。”
“做什麽?”她正在氣頭上,口氣很差。
他的聲音反倒更柔。
“你是在擔心我嗎?”
金金全身一僵,照例嘴硬。“鬼才會擔心你!”
“不擔心我,是嗎?”嚴燿玉自嘲的一笑,雙眼鎖著她,不放過那張小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那麽,爲什麽他們虧空我銀兩的事,會讓你這麽生氣?”
“我——”
“嗯?”他繞過桌子,朝她走來。
“我當然是因爲——”金金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努力想擠出理由,卻又不知該怎麽說明。
剛剛都說了不擔心他,這會兒她哪能改口?
“因爲什麽?”他步步逼向前,像是逮著獵物的狼,不肯放鬆,執意要問個明白。
金金又退了數步,背後卻抵著了牆,這才發現自個兒竟被他逼退到了牆邊。
高大的身軀靠過來,把她圍困在牆邊,他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深切的情緒,那雙深邃的眼,目光炯炯的注視她。
那視線、那神情,像極他在內室裏,霸道的要了她的那日——
只是,這回他要的不是她的身子,而是她的答案。
相識多年,金金適應了他的惡劣、適應了他的卑鄙,甚至適應了他被逼得過頭,才會奔泄的火爆,卻唯獨無法適應,他此刻渴切的追問。
那熱燙的男性身軀,靠得很近很近,雖然沒碰到她,卻讓她不自覺得緊繃起來,直覺的想逃開。
金金深吸一口氣,一彎身子,從他臂腕下溜開。只是才跑沒幾步,剛來到桌邊,她的手臂就被他握住,整個人再度成了他的禁臠。
“放手!”她試著抽手,卻徒勞無功。
“金兒,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嚴燿玉低下頭,再度逼問。
他不讓她逃走,這次絕不!他需要知道,她是爲了什麽,才肯做他的妻子。是因爲他的霸道、他的萬貫家財,或是他這個人?
有些事情,就算是精明如他,卻也看不穿、猜不透,非得要她親口說出,才能篤定。
狡詐與詭計,可以替他贏得大筆銀兩,卻唯獨贏不了一個情字。他一生機關算盡,偏偏就栽在這小女人手上,大費周章的安排一切,就爲了聽她一句答案。這種跟帳冊吃醋爭寵的日子,他再也熬不下去。
只是,金金可沒有這麽容易就範。
“答什麽?沒什麽好答的!”他不看證據,已教她大爲光火,現在他又這樣逼她,她才不要如他的意。
嚴燿玉全身一僵,沈默的看著她。她拾起小巧的下顎,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一室寂然。
半晌之後,他才又開口。
“金兒,那麽,我問你。如果他們的虧空,真的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到時候我千金散盡,變得兩袖清風了,你還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金金瞪大了眼,倒抽口氣,俏臉瞬間變白,身子微微晃了一晃。
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問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個男人以爲,她是爲了錢才嫁他的引在她費心爲他探查的現在?在她爲他擔憂焦急的現在?在她都已經嫁他爲妻的現在?在她人給了他、心也給了他的現在?
轟!
熊熊的怒火,在她胸口炸開,她氣得眼前發黑。
“你千金散盡,變得兩袖清風,我還願不願意做你的妻子?”她用最輕的聲音,咬牙切齒的重復他的問題,接著突然跳起來,胡亂抓起桌案上的東西,尖叫著扔向他。“你兩袖清風?你兩袖清風?去你的兩袖清風——”
嚴燿玉迅速避開,卻見她丟完筆墨紙硯,又轉身想去搬那個重達數斤的大花瓶。
“金兒,那太重了,你搬不動的——”
那該死的男人說得沒錯,花瓶的確太重了。
她抱著花瓶走了兩步,就差點摔倒。她气喘吁吁放棄這個“優良兇器”,扶著它喘了兩口氣,瞄到一旁的八寶閣,又沖過去抓起那些精巧古玩丟向他。
“如果你兩袖清風,我還願不願意嫁你爲妻?嚴燿玉,你怎麽敢問我這種問題?!”
他側身低頭,閃過一柄玉如意,接住一隻紫砂壺,高大的身軀避開大多數的攻擊。
“你想知道嗎?好,我告訴你!你想得美!你要是變成窮光蛋,我一定休了你,再把你大卸八塊,丟進入運河裏去喂魚!”她氣紅了眼,兩三下就丟完八寶閣裏的古董。
還沒來得及找其他東西泄憤時,嚴燿玉已經閃身趕到,握住她的雙手,制止她的破壞行徑。
“夠了!”
“你才夠了,放開我!”她在他懷中掙扎,兩隻手雖然被擒,一雙腿兒倒是把握機會,對他又踢又踹。
嚴燿玉將她壓到牆邊,壓住她不安分的腳,徐聲問出他擱在心上許久的問題。
“金兒,你愛的不是錢嗎?”
“我愛錢?!”她發出一聲尖叫,簡直想要張口咬死他。“錢我自己賺就有了!我要是愛錢,我還會嫁你嗎?你這個笨蛋,我愛的是——”喊到一半,她突然語音一頓,陡然沒了聲音。
老天,她說了什麽?!
這是她藏在心裏的秘密,一直驕傲得不願承認,原以爲能仔細藏著,一輩子也不需要說出口,哪里知道,竟會在他一再的催逼下,被逼出了真心話。
“是什麽?”嚴燿玉雙眼閃亮,眸光中積蓄多日的疑慮,因爲她未說出口的答案而淡去。
金金全身僵硬,因爲泄漏了這天大的秘密而驚慌不已,小嘴微張,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卻陡然笑了。
“你笑什麽?!”她惱羞成怒。
嚴燿玉抵著她的額頭,微笑輕問。“金兒,沒錢的話,你就不會留在我身旁嗎?”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金金又羞又惱,氣得頭上都快冒出煙來。她用力一掙,掙脫開他大掌的鉗制,對著他怒叫。
“對,我就是愛錢!你要是沒錢的話,我一定跑得遠遠的,跟你劃清界限,休想我會伸出援手!”
“金兒,你不是說,錢你自己賺就有了?”
金金倒吸口氣,氣得滿瞼通紅直跺腳。“嚴燿玉!你以爲我不會走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對著她笑,笑得好開心,爽朗的笑聲充斥室內,那雙黑瞳中盈滿狂喜,像是突然之間擁有了全世界的財富。
“你這王八蛋!我走給你看!”她氣昏了頭,掉頭就走,提著絲裙往外沖去。
才沖到了門口,就遇到了阻礙,躲在門前偷聽“戰況”的甲乙丙丁,在地上窩成一團,一見到她沖過來,只來得及發出慘叫,就被她撞倒在地上。
“啊,少夫人!”
“啊,好痛好痛——”
“我的背啊!”
“少夫人,您的鞋啊!鞋子啊!”
就算掉了一隻鞋,金金還是頭也不回的往前跑。她咬著牙,粉拳緊握在腰前,連行李也不收了,直接去馬廄裏搶馬。
四顆包子在地上亂滾,狼狽的跌成一團,好不容易才爬起來。
“少主,少夫人她、她、她要走了——”甲兒焦急的說道,一面揉著剛剛被金金踹著的額頭。
“是啊,少主,我們快去追,要不然——”
話還沒說完,嚴燿玉就開口了。
“別追。”
啊,別追?!
甲乙丙丁傻了。
不追嗎?真的不追嗎?不追行嗎?嗚嗚,再不去追,少夫人真的要回娘家了啦!
她們焦急的看著嚴燿玉,卻看到他站在一堆破爛古董中,雙手負在身後,嘴角上揚,笑得像是剛剛得到什麽稀世珍寶似的。
包子四姊妹愈看愈焦急,也愈看愈同情,忍不住爲嚴燿玉一掬同情之淚。
嗚嗚,怎麽辦啦,銀面人的那一刀,真的是把少主的腦子也劈傻了——
※※※※※※※※※※※※※※※※※※※※※※※※※※※※※※※※※※
錢金金紅顔一怒回娘家!
這場熱鬧好戲才剛上場,城裏又傳來,嚴燿玉遭人虧空鉅額銀兩,嚴家隨時有垮臺的可能。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消息在幾天內,就傳遞大江南北。
商家們深伯虧了本,忙著四處探問。原本以爲,就算嚴家真垮了,總還有錢家可以倚靠,哪里曉得錢金金回娘家後,遲遲不回嚴燿玉身邊,一副準備撒手不管的模樣,商家們這才慌了起來。
難道嚴家真要垮了?
人們對此事議論紛紛,很難相信這富貴之家的百年基業,竟就這麽毀於一旦。
相較于嚴家的吵雜紛擾,京城另一頭的錢府卻安靜許多。
大門之內,庭院深深。
銀銀帶著丫鬟,一踏入珍珠閣,就見大姊坐在貴妃椅上,手拿商冊,雙眼卻出神的望著窗外。
“大姊,早。”銀銀坐上貴妃椅的另一頭,調整好軟墊、香枕的位置,縮上了小腳,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金金回過神來,瞥了她一眼。
“今兒個怎有空回來?”
“我還待在附近,陪著遠找陶土。近來出了這麽多事,錢叔便派人知會了我。”銀銀一手支著小臉,星眸半睜。“錢叔擔心得頭髮都快掉光了呢!”
“多事。”她輕斥一聲,頭也沒擡,繼續翻看商冊。
“大姊。”銀銀莞爾的一笑,歪頭打量她。
“做什麽?”金金秀眉微挑,警告地看著二妹,心想她要是敢提到那人,一定踹她下椅。
“沒。”銀銀伸出纖纖玉指,遙指她手中的商冊,粉唇輕揚。“只不過,你商冊拿反了。”
金金一僵,眼角微微抽搐,眯眼瞪她。
“啊,抱歉,大概是我眼花看錯了。”銀銀連忙收手,打了個小呵欠。“昨兒個從城外趕回來,路上不斷聽見嚴家財務出問題的事兒,擾得我沒睡好。”
金金緊抿著唇,沒有吭聲。
“聽說,嚴家門口,這會兒可擠滿了要債的人。”銀銀軟軟的、懶懶的歎了口氣,接過丫鬟送過來的甜湯。“恐怕這一回,嚴家要挺過去是難了。”她低頭暍著甜湯,明亮的眸子,卻從長長的眼睫下偷瞧著金金。
哼!不信她,如今可嘗到苦果了吧?
她在心裏頭一邊咒駡,兩隻玉手卻因爲擔心,悄悄捏緊了商冊。她不想理會銀銀,卻又無法不聽銀銀說出口的消息。
“大姊。”銀銀又喚。
“做什麽?”
“商冊快被你捏爛了。”銀銀一臉無辜的說道,又喝了幾口甜湯,才慢吞吞的開口。“你如果是在擔心姊夫,那麽——”
擔心?她在擔心他?!
被說中了心事,金金惱羞成怒,氣衝衝的起身,丟下商冊。“誰在擔心那個傢夥?就算是他去作了乞丐,那也都與我無關!”她說完,扭頭就進了內室。
銀銀待在貴妃椅上,仍是一匙一匙的喝著甜湯,直到碗兒見底,她才擡起頭來,對著金金的背影露出一抹神秘的笑。
※※※※※※※※※※※※※※※※※※※※※※※※※※※※※※※※※※
“大姑娘,嚴家在城東的倉庫昨晚遭人放火,讓人燒了。”
“大姑娘,嚴家在絲路的商隊,遇上了盜匪,讓人搶了。”
“大姑娘,嚴家在江南的航運,被一家新開的商行吃下了。”
接二連三的壞沽息,不斷送進珍珠閣,金金愈來愈焦躁,卻沒有人告訴地,她最想知道的那個人,如今到底怎麽了。
她心裏擔憂,又拉不下臉來去探問,只能每天在屋裏生著悶氣、幹著急。
“大姑娘、大姑娘——”錢叔奔了進來。
“這會兒又怎麽了?”
錢叔抹著額上的汗,慌忙開口。“坊間突然出現大量嚴家飛錢,紛到嚴家各地錢莊兌現。據說,他們並未發出如此大量的飛錢,只怕是僞的。”
“有什麽好擔心,難道不能辨識嗎?”
“就是無法辨識啊,上頭商號的印監、章子一應俱全。看來,嚴家是出了內賊了!”
劉廣也動手了!
金金深吸一口氣。“金額大約是多少?”
錢叔略微遲疑,才說出一個天文數字。
“他怎麽做?”她臉色蒼白,跌坐在椅子上,只覺得手腳都冷了。
“姑爺——呃,我是說嚴公子,他下令全數兌付。”
全數兌付?這麽一來,他當真是千金散盡了。
金金一震,心頭一縮。
如果他們的虧空,真的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到時候我千金散盡,變得兩袖清風了,你還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難道說,那時嚴燿玉早巳知道嚴家的錢被虧空?所以才那樣問她?所以才沒攔她?任由她返回娘家?
而她,還真的走了,真的扔下他不管——
見金金神色不對,錢叔有些擔心。“大姑娘,你還好吧?”
“我——”擱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她回過神來,看著錢叔,腦海裏思緒飛快的轉,再張嘴時,她已下了決定。“錢叔,我要你立刻下江南,成立一個新的商號。”
“咦?”錢叔一愣。“分行嗎?”
“不,別用錢家的字型大小,我不要那商號和錢家有任何關係。”金金慎重下令。
“你用那商號,把嚴家的存貨買下,他們出清什麽,你就買什麽,別讓其他商行插手。還有,江南的航權丟了就算了,但我要你拿下嚴家在大運河的航權。另外,派人去查清楚,是誰在江南扯嚴家後腿,查到了就立刻回報。”
啊,大姑娘終於決定,要幫姑爺了嗎?
錢叔松了一口氣,立刻躬身領命。“我這就去辦。”說完,他轉過身,十萬火急的奔出去。
而金金則是坐在原處,怔仲的望著窗外,直到夕陽西下,都不曾離開。
她望的方向,是嚴府。
第八章
鏘鏘!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明月高挂枝頭,更夫拎著更鑼,報更行過玄武大道,長長的吆喝聲提醒著大夥兒,然後慢慢遠去。
黑夜恢復寧靜。
倏地,一條黑影從街角轉出,行色匆匆的從城西穿過大道,來到了城東。
仔細一瞧,是名身著青衣的瘦小男子,他行走時,不時回頭探看,像是怕被人跟蹤,幾次回首都不見有人,這才松了口氣,快步過了大街後。
他很快的進入其中一條巷弄,左轉右拐,轉眼就消失在街頭。
只是,顧了身後,卻沒看上頭。
隨著青衣男子鬼祟的身影,另一道人影杵在屋瓦之上,一動也不動,雙眼盯著在巷子內亂鑽的青衣男子。
眼見目標又轉進另一條小巷,屋頂上的男人腳一點,便飛身跟了過去,然後又停在暗影之中。
就這麽一上一下,青衣男子始終沒發現,自個兒早已被跟蹤了。
半晌之後,他來到了一問屋宇,左看右看的張望,確定沒人,才有節奏的輕敲幾下木門。
木門開了,他閃身進屋。
在上頭的男人見狀,劍眉一挑,輕飄飄的飛過牆院,落在屋內院子裏的一棵大樹上站定,掩藏住了行蹤。
室內一燈如豆,幽暗的燭火隨著夜風搖曳,光線忽明忽暗。
青衣男子坐下,一名俊美的少年立刻倒茶奉上。
他喘了口氣,才壓低聲音開口。“現在究竟是什麽狀況?之前你不是說過,在江南時,就能搞定嗎?怎麽會延遲到現在,非但沒搞定,反倒還愈鬧愈大?”
“我也以爲,當初就能逼她束手就擒,誰曉得——”坐在窗下的男人,話語中帶著無奈。
倒茶的俊美少年,嘿嘿的乾笑,搶著插嘴。“沒辦法,這只能說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是人算不如天算。”青衣男子歎了一口氣。“不常要你念書,你不念,成天就只會胡說八道。”
藏身在樹上的男人,因屋內的對話而嘴角微揚。驀地,一股殺氣從身後襲來
他矯健的閃過,和對方對了一掌,那柄追劈而來的大刀,甚至沒有傷及他的衣角。他閃避進屋,對方也不死心的追了進來。
刀光再閃。
他用腳挑起一張長椅凳,踢向來人,椅凳飛至半空,被大刀當場削砍成兩半,大刀仍朝他追劈來——
“住手!”青衣男子朝他飛奔而來,驚呼出聲。“他是我丈夫!”
大刀當空一頓,當真說停就停。
他這才看清持刀人的樣貌,以及屋內其他的人。
拿刀的男人一臉嚴酷,他並不認得。不過此刻抱在懷裏的,以及那個倒茶的俊美少年,他倒是熟得很。
“你怎會跑來這?”懷中的青衣人仰頭,露出一張清秀得出奇的小臉,嬌嗔的開口。
“跟著你來的。”瞧著她女扮男裝的斯文相貌,南宮遠大手摟著妻子的腰,劍眉一挑,淡淡的開口。“你三更半夜裏,偷偷摸摸的扮成這樣出門,我總得跟來瞧瞧,究竟是什麽天大的事,能讓你放棄家裏的床鋪。”
“姊夫,你以爲二姊是出來偷漢子嗎?”旭日湊了過來,笑得古靈精怪。
南宮遠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偷漢子太耗力氣,她做不來的。”他太瞭解銀銀,要這女人偷漢子,她大概寧願窩在家裏睡覺。
旭日一呆,想想也對,以二姊這溫吞又懶惰的性子,若非大姊真惹毛她了,只怕她這會兒還懶懶的窩在床上呢!
原先坐在窗下的男人,站在南宮遠對面,俊臉上帶著慵懶的笑容,正是原先富可敵國,最近幾日卻傳出負債累累的嚴燿玉。
南宮遠環顧室內一干人等,輕易就猜出,這些人三更半夜聚在這兒的目的。他看著嚴燿玉,薄唇輕揚。
“所以,這全是你一手策劃的?”他言簡意賅,寓意卻格外深遠。
嚴燿玉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微笑挑起完好的椅子,重新坐下。“正是。”
“嚴家沒有負債?”
“應該沒有。”嚴燿玉笑了笑,大手一伸。“坐。”
南宮遠抱著妻子坐下,黑眸卻望向一旁,瞧著那面無表情的持刀男人。
“這位想必就是虧空嚴家銀兩,如今行蹤不明的耿武了?”
嚴燿玉點頭,瞧了銀銀一眼。“銀兒,你可是嫁了個厲害的男人。”
“我知道。”她聳肩,偎在南宮遠懷中,小小的打了個呵欠。
既然都被抓包了,丈夫一到,好像也沒她的事了。知道一切有他會處理,這讓她的瞌睡蟲又跑了出來。
南宮遠見她想睡了,任她賴在懷裏,嘴角輕揚。
“你還在氣你大姊?”
“一口氣悶得久了,總是不痛快嘛。”她小聲的咕噥著。
當初,爲了把銀銀留在身旁,他跟金金合謀,設下一樁騙局,事實揭曉後,可是把銀銀氣壞了。之後他竭誠道歉,勉強得到原諒,至於金金則是翩然離去,根本忘了要跟自家妹子說一聲對不起。
看來,銀銀很介意這件事呢!
眼見連旭日也在場,南宮遠忍不住問:“銀銀是爲了出氣,那你呢?”
旭日乾笑兩聲。
“姊夫,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我總得爲自己著想一下,你說是吧?”
錢金金作威作福、爲非作歹太久了,弟妹們再乖順,也不可能一輩子都被她踩在繡花鞋底。
再者,銀銀聰明過人,絕對足以與金金抗衡。她只是懶,懶得插手、懶得辯駁,外加一點點的敢怒不敢言。
不過,敢怒不敢言,未必代表會逆來順受,不找機會落井下石。
所以,當嚴燿玉找上她,要她參與詭計,一塊兒設計金金時,她只考慮了一會兒就答應了。整椿計劃裏,就是由她當內應,把金金的行蹤,以及她屬意南方鹽商的事情,泄漏給嚴燿玉。
甚至耿武率領黑衣人,能盡速從大運河上消失,也是靠著有地緣關係的銀銀安排的。
哼,她就算冒著揭穿後,會被千刀萬剮的危險,也得讓大姊嘗嘗報應,知道被騙被拐,有多不好受!
南宮遠笑看懷裏的妻子,然後擡眼,瞧著嚴燿玉。
“只不過是娶妻,有必要勞師動衆,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嗎?”
“唉,大姊那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旭日搶著插嘴。“在南方時,要不是嚴大哥先來個英雄救美,再使上苦肉計,把生米煮成熟飯,恐怕她到現在都還沒嫁呢!”他猛搖頭。
南宮遠一愣。
“你背上那一刀是假的?”
“真的,耿武砍的。”銀銀瞄了瞄耿武,笑著問道:“你是和他有仇嗎?”
“沒有。”耿武冷冷的回答,嘴裏說沒有,臉上的表情可不是那麽回事。
銀銀往丈夫懷裏縮,卻忍不住開口又問:“姊夫,你到底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人家的事?”
“救了他娘親一命算不算?”嚴燿玉苦笑。
原本說好,無須砍得太重,誰知耿武那一刀,雖是精准的避過要害,卻還是砍得結結實實。他要是沒有及時閃避,只怕真會被劈成兩截,到時候別說娶金金,只怕連命都沒了。
南宮遠突然開口。“是四川耿家嗎?”
“你曉得?”銀銀微訝,擡頭看丈夫。
四川的耿家,雖是商家望族,卻一向行事低調,連她都是後來才知曉,這位耿武可是大有來頭。
“聽過。”南宮遠點頭。南宮家是江南首富,他這個獨子,對天下商家的背景,當然也略知一二。
四川的耿家雖行事低調,卻重情重義,有恩必報。大概是因爲嚴燿玉曾有恩於主母,才會讓耿武跟著嚴燿玉。
耿武面無表情的杵在原處,對他的視線不閃不避。
旭日耐不住性子,拉了張椅子,坐在嚴燿玉身旁。“唉,話說回來,大姊會是這種性子,你可要負很大的責任。”他要是從小被欺負到大,肯定也會變得跟大姊差不多。
“放心,我會負責。”嚴燿玉露齒一笑。別的男人想負責,他還不肯呢!
他太瞭解金金,要是照正常程式,規矩的登門去提親,她絕對會以爲,自個兒又在戲弄她,立刻叫僕人拿著掃把,當衆把他趕出來。
所以,他大費周章,布下計謀把她誘往南方,再冒險使出苦肉計,趁她心軟時,把握機會拐她上床。
誰知道金金還是執意不嫁,跟他鬧了一場抛繡球招親。他憤怒之餘,卻也知道,就算是用計搶了繡球,那小女人也絕對不會服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之間的心結,既然是在商場上結下,那也必須在商場上了結。
他再設下一局,賭上嚴家的商譽,非要逼得她正視對他的情意,整個計劃才會又繞了個圈兒,像雪球般愈滾愈大。
爲了抱得美人歸,嚴燿玉可以說是不擇手段的。
“你就不怕,這樁爲金金設下的騙局,可能影響嚴家?”南宮遠詢問,看出這個男人冒的險有多驚人,只要稽有差池,就可能弄假成真,賠上嚴家的百年基業。
“爲了她,值得。”嚴燿玉淡淡一笑。
旭日乾笑兩聲。“呃,姊夫,你的勇氣確實可嘉。不過,我可是怕死了被大姊知道,這事我也有一份。”要是東窗事發,他非被剝掉一層皮下可!
所以啦,大夥兒還是快點把事情搞定,好讓他腳底抹油,跟著銀銀溜到江南避難才是。
南宮遠低頭,見妻子已經陷入半昏睡狀態,只得替她開口問了。
“那麽,最後一步棋,你打算怎麽走?”
嚴燿玉嘴角一勾,沒有回答,只是對他露出神秘的微笑。
南宮遠見狀,心裏有數,暗暗歎了口氣。
看來,他也得被拖下水了。
※※※※※※※※※※※※※※※※※※※※※※※※※※※※※※※※※※
“大姑娘、大姑娘,不好了——”
卯時剛過,一個小丫鬟神色驚慌,匆匆忙忙的跑進珍珠閣,一路上大嚷大叫,完全忘了平常該有的規炬。
金金頭痛的從床上坐起,掀開床前的紗帳,臉色奇差的看著气喘吁吁的丫鬟。“大清早的,你瞎嚷嚷什麽?”
“門外、門外——”丫鬟喘了兩口氣,一雙眼兒瞪得圓圓的。“外頭在傳,說是嚴家垮掉了,一早債主就全逼上咱們家來。他們說,大姑娘是嚴燿玉的妻子,應當、應當——替姑爺還債——”她的聲音愈來愈小。
垮了?
金金臉色發白,立刻下了床,匆匆披上外衣,就直奔瑪瑙園。
她心急如焚的沖進去,也不管人家夫妻是不是尚未起床,直接就闖進臥房,一把撩開床帳。
“銀銀,別睡了,快起來!起來!”
南宮遠幾乎是立刻就醒了,銀銀卻咕噥了一聲,雙眼緊閉,仍將小臉埋在丈夫懷裏,對大姊的叫喚置若罔聞。
“大姊,這麽早來找銀銀,是有什麽事嗎?”南宮遠見怪不怪的看著床邊的不速之客,神色自若的開口。
“我有事要問她。”金金的小臉,毫無半點血色,眼裏都是焦急。
見她神色不對,南宮遠挑眉,識相的拍拍妻子的小臉。“銀銀,起來了。”
“不要——再讓我睡一下——一下下就好了——”銀銀不肯醒來,抱著丈夫喃喃耍賴。
“你先起來,等會兒再睡,大姊有急事找你。”南宮遠極有耐心的勸說,已經習慣她每日賴床的把戲。
“大姊?”迷蒙的眼兒,好不容易才睜開一條縫兒。南宮遠幫著她翻身,把那顆小腦袋轉向床邊。
乍看到站在床邊的金金,銀銀還有些茫然。
“我有事情要問你,換好衣裳,馬上到前頭的花廳來,動作快。”金金匆促的丟下這句,轉身就走了出去。
半晌之後,銀銀才慢吞吞的走了出來,小嘴呵欠連連,對丈夫溫暖的懷抱很是依依不捨。
正在花廳內來回踱步的金金,一見到她出來,立刻開口急問。
“我問你,外頭在盛傳嚴家垮了,這是怎麽回事?”
“喔,那個啊,我昨晚就知道。姊夫——呃,不對,是姓嚴的,他把飛錢都兌付了,千金散盡,會垮是遲早的事啊!”銀銀慵懶的在桌邊坐下,呵欠連連,眼兒眯眯的又補充一句。“據說,昨天晚上,四川耿家的人,就已駐進嚴家大宅了。”
什麽?他竟連宅子都賠掉了?
金金心頭一抽,小臉煞白。“那他人呢?”
“誰?”銀銀裝傻。
金金急得握緊了粉拳,焦急的猛跺腳。“當然是嚴燿玉啊!除了他還會有誰?”
“啊,喔!”見大姊快抓狂了,銀銀連忙用手拍拍小臉,讓自個兒清醒些。“你問的是他啊?他昨天傍晚就離開京城了,至於現在人在哪兒,我也不曉得,應該是——應該是——”她偏著腦袋,停了下來。
糟糕,她的腦袋裏還有一堆瞌睡蟲在亂跑亂跳,一時想不起那詞該怎麽說。
“下落不明。”南宮遠從房裏走了出來,替她接話。
“啊,對了,就是這個。”銀銀一副恍然的模樣,微笑的看著金金,愉快的報告。“他現在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金金喃喃重復著,嬌小的身子微微一晃,看來搖搖欲墜。
嚴燿玉下落不明?離開京城了?
南宮遠扶住她,讓她坐下,還替她倒了杯茶。
金金茫然的捧著茶,雙手輕輕顫抖,茫然的坐到椅上。
“大姊,你還好吧?先喝兩口茶,定定神。”銀銀殷勤的說道。
她喝了兩口茶,心神才定了下來,臉色卻依然蒼白。“他離開京城的事情,你爲什麽沒有告訴我?”她握著杯,啞聲質問。
“可是,大姊,先前不是你自己說,就算他去做乞丐,也與你無關嗎?”銀銀一臉無辜,說得振振有詞。“就是大姊有言在先,所以嚴燿玉出城之後,我才沒讓人繼續跟著啊!”
“你——”金金爲之氣結,真不知該罵她不知變通,還是該氣自個兒的嘴硬。
就在這時,錢叔突然急衝衝沖進來。
“大姑娘!”他繞去珍珠閣,卻撲了個空,知道金金在銀銀這兒,才立刻又轉了過來。
“什麽事?”金金咬著唇,心中燃起一線希望,連忙追問。“有他的下落了?”
“下落?誰的下落?”錢叔一臉茫然。
銀銀莞爾一笑。“錢叔,沒什麽。你有什麽事就說吧!”
“是。”錢叔點頭,擔憂的看著臉色慘白的金金,很怕她當場昏過去。“門前那些來討債的人愈聚愈多了,再不處理,只怕會出亂子。大姑娘,那些債咱們付是不付?”
該死!
金金握緊了粉拳,克制著下要心慌。“拿出銀兩來,貼給他們,讓他們先回去。”
“是,我立刻就——”
“等等!”銀銀突然開口,叫住要轉回前廳的錢叔。她看著金金,甜甜一笑。“大姊,你糊塗了嗎?那些是嚴府的債,怎麽說都是嚴家的事,怎麽能夠損及錢家的銀兩呢?”
“銀銀你——”金金氣得一陣暈眩。
“自己的事得自己負責,絕不能爲個人私益損及家裏。這事,可是大姊您從小就教導我們的。”銀銀一手撫著心口,微笑的瞧著金金。“銀銀到現在,可都還銘記在心呢!”
金金放下茶杯,倏地站起身想罵人,誰知又是一陣暈眩襲來。
她一陣雙腿虛軟,連忙伸手扶著桌沿,才能勉強站好。她額上冒汗,開始察覺出不對勁,耳畔卻又聽見銀銀再度開口。
“不過呢,大姊你也不必擔心,我早已替你想到一個辦法,可以解決那些債務。”
什麽辦法?
金金想開口,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撫著額,雙眼有些迷蒙,茫然的看著桌上打翻的空杯。視線再往前挪去,她看見銀銀面前的那一杯,卻仍是滿的,一口都還沒喝。
茶有問題?!
她擡眼看著銀銀,大眼內盈滿驚愕,作夢都想不到,自個兒竟會著了妹妹的道。
“你——這茶——”金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虛弱的開口,只是話還沒能說完,她就眼前一黑,整個人昏了過去。
南宮遠及時上前,接住昏厥的金金,一旁的錢叔卻早嚇傻了。
“大姑娘!這、這這這這——”姑爺下落不明,大姑娘昏倒?!老天,今天是怎麽了?
銀銀卻神色自若,半點都不緊張。“錢叔,冷靜些,沒事的。”她走上前來,把小臉湊近昏迷不醒的金金,確定大姊真的昏了。
“二姑娘,這——”
“什麽都別多說,你先到天香樓去,替我辟個場地,我要來辦場拍賣會。”
“拍賣會?”錢叔更傻了。
“沒錯。爲了保全錢家,不讓嚴家的債務拖累,我準備辦場拍賣會,把盈餘拿來抵債。”
“二姑娘,那麽,是要拍賣什麽?”
銀銀甜甜一笑,玉手一指,不偏不倚的指向昏迷不醒的金金。
“她。”
第九章
從昏迷中醒來,金金只見到大紅燈籠高挂在上頭,前方傳來喧嘩的聲音,讓她發脹的腦袋更加疼痛。她輕輕搖晃頭部,不由得發出呻吟。
“醒了嗎?”
金金微眯著眼,認出那張湊得好近的小臉。
“銀銀?”頭一次看到這貪睡的妹妹醒得比她早,她有些不能適應。
“大姊,你渴了吧?”銀銀捧著香茗,送到她唇邊。“來,喝口茶吧。”
金金輕啜一口茶,迷茫的開口。“這裏是哪兒?”
“天香樓。”銀銀笑容可掬的回答。
外頭的喧嘩又起,金金頭痛的閉上眼睛。“外頭怎麽那麽吵?”
“喔,那個啊,”銀銀輕鬆的回答。“我們要辦一場拍賣會,所以來了不少買主。”
“拍賣?”金金有些茫然。“賣什麽?”
“你呀。”銀銀微笑,眼兒眨也下眨一下。
“我?!”金金一愣,瞬間清醒過來,立刻想起她幹的好事,鳳眼裏陡然燃起怒火。“銀銀,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對我下藥——”
她想起身繼續開罵,這才赫然發現,自己竟被五花大綁的捆在椅子上。
剛從外頭髮完拍賣特刊的旭日,走進來時,剛好看見金金氣得七竅生煙的模樣。
“造反了你們?銀銀,你怎麽能這樣對我?我是你姊姊啊!快放開我!”
銀銀眨著雙眼,保持微笑。
“我是你妹妹,當初你不也跟著南宮遠聯手騙我?”
“那是因爲——”
“沒什麽好因爲的。”銀銀心情愉悅的道。“你既是嚴家的媳婦,就該替嚴家還債,可咱們又不能動用家裏頭的銀兩,只好委屈大姊你啦!”
“銀銀,你——”
“把她的嘴用緞布塞上。”銀銀下令。
旭日火速用緞布塞住她的嘴,還站在她面前,搖頭晃腦的感歎。“唉,大姊,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啊,古書上說的對,果真是暴政必亡。古人誠不欺我、不欺我啊!”
“唔唔唔唔唔——”
金金氣得雙眼直冒火,卻聽銀銀又笑盈盈的開口。
“大姊,你別怪我,我也是爲你好。你這樣大吼大叫,像潑婦一樣,是會破壞行情的。”
“唔唔唔唔唔——”
銀銀帶著微笑,回身拍了拍手,吆喝著丫鬟們。“好了、好了,大夥兒快些準備,一會兒拍賣會就要開始了,可別耽擱了時辰。”
“唔——”
金金髮出尖叫,不過小嘴裏塞了緞布,根本發不出聲音,加上外頭喧嘩無比,她的尖叫與咒駡,從頭到尾都沒有半個人聽見。
※※※※※※※※※※※※※※※※※※※※※※※※※※※※※※※※※※
叩叩叩!
站在臺上的銀銀,拿起驚堂木輕敲桌案,原本喧鬧的大廳,頓時安靜了下來。
“感謝各位大爺的蒞臨。”銀銀嘴裏說著客套話,一面微笑環顧廳裏的衆人。“各位也曉得,這回的拍賣會,是爲了清償嚴家債務,所以,希望各位大爺們能高擡貴手,多出點兒銀兩,好讓我家大姊替夫償債。”
全場一片寂靜,沒有人有任何反應。
銀銀眨了眨眼,也不介意,只是甜甜一笑,揚手輕拍了兩下,她身後的紅紗帳往旁滑了開來。
幾名丫鬟擡出一張椅子,而被綁在上頭的,赫然就是錢金金。
衆人發出陣陣譁然,這才確定雜報上頭的廣告屬實。原來,錢家真的打算拍賣錢金金啊!
“好了,我家大姊,姓錢,閨名金金,今年二十有五——”
“咳咳,二姊,過年了,二十六了。”旭日輕咳兩聲,在旁提醒。
“唔——”金金氣得在椅上直掙扎。
“喔,對了,過了一個年,她現在是二十有六了。”銀銀微笑更正。“不過呢,我家大姊非但貌美如花,更難得的是有著一身好本事,要是買了她回去管帳,包你一年內就能回本,從此以後靠她賺錢,一輩子都吃穿不愁。”她頓了一下。“有人還想問什麽嗎?”
一室廳堂裏,上百名大戶竟又陷入一片岑寂。
“沒有嗎?”銀銀挑眉。“那麽,就此開標了。”
還是寂靜。
“那好。”銀銀一拍驚堂木。“現在開標!”
誰知,開標是開標了,寂靜卻依然。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沒半個人敢舉手出價。
雖然嚴家已經“號稱”倒閉,但是根據多年經驗,嚴錢兩家的花樣多得驚人,這裏頭說不定還大有問題,所以任何事情只要一扯上這兩家,能不插手,最好就不插手!
另外,他們又不是傻了,怎麽可能買個女魔頭回家裏供著?誰這麽想不開,願意花了銀子活受罪?
所以,此刻坐在台下的,幾乎全都是來看戲的。
眼見沒人願意出價,銀銀歎了口氣,一手插著纖腰,回頭看著金金。“唉,大姊,沒想到你行情這麽不好。”
金金瞪著她悶哼一聲。
銀銀一挑秀眉,回頭看向台下衆人,乾脆開始一個個點名。
“朱少爺,十年前你不是曾到我家來提親嗎?我曉得你對大姊是有意的,這樣吧,我算你便宜點,五十萬兩如何?”
“呃——這個——”被點名的朱大少爺,一見金金那淩厲的瞪眼,不由得冷汗直冒,拿著絲帕猛擦汗,把朋友推出去送死。“我去年已娶妻了,今兒個是陪王公子來的,王公子說他對大姑娘很有意思,你問他吧!”
“喂,你——”王公子聞言,面色如土。
臺上的銀銀卻已經開口。“是嗎?那就是你了,王公子出價五十萬兩!”
王公子一驚,拚命搖頭,被嚇得結巴了。“沒有沒有,我沒有啊——”
“沒有?啊,那個蹲在那兒的誰誰誰——對了,秦掌櫃的,是秦掌櫃的沒錯吧,您別蹲了,您要不要也出個價?我知道你幾年來,被我家大姊搶了無數次生意,吃了好幾次悶虧,啊,六十萬兩?六十萬兩好了!這些年你虧掉的錢都不只六十萬兩吧?買回去報仇一絕後患,絕對值回票價的!”
一被點到名,就蹲到地上想躲的秦掌櫃,愈聽愈覺得有理,一時間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一咬牙,竟還真的點頭,認了這六十萬。
“喔?秦掌櫃的願意出價六十萬兩!”銀銀見這招有效,竟開始扇風點火。
“來來來,還有誰願意出價?我知道大夥兒這些年全被欺壓得很慘,來吧,買回去,有仇報仇、沒仇還能幫你賺錢——”
始終站在一旁的南宮遠,見金金氣得面紅耳赤,只差沒冒煙,終於開口提醒妻子。
“銀兒,什麽事都要適可而止。”
銀銀回眸一笑。“別急,精彩的還沒上場呢!”
南宮遠歎了口氣,不再多說。
看來,要她罷手是不可能了,也許他該早點將回家的車馬打點好,一等拍賣會結束,就火速趕回南方,免得錢金金一恢復自由身,愛妻第一個小命不保。
眼見前方又有人舉手,銀銀嬌喝一聲,一拍驚堂木。
“好!陳家公子好膽識,您出多少?七十萬兩?七十萬兩嗎?當初我大姊是怎麽對待您的?搶您的客人、斷您的貨,連累您被陳老爺罰著在寒天裏頂冰桶——喔,您出到一百萬兩嗎?很好!啊,尉遲家公子也出價一百萬兩!那麽,陳家公子願意加碼嗎?多少?一百二十萬兩?陳家公子出價一百二十萬兩!”旭日杵在台下目瞪口呆,從小到大,很少瞧見二姊這麽清醒的。
銀銀玩得正樂,會場後方卻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她舉到半空的驚堂木爲之一頓,吆暍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在臺上被五花大綁的金金,也瞧見那引起騷動的男人,一雙美目瞪得圓圓的,俏臉有些發白。
廳內的衆人全回過頭,立刻譁然出聲。
是嚴燿玉!
就見昔日家財萬貫、富可敵國的嚴燿玉,如今卻一身布衣的走了進來。但是,即便是一身布衣,人們還是不由自主的主動讓路,注視他通行無阻的直走到台前。
銀銀一挑眉。
“嚴大哥,這場拍賣會,你也想競標嗎?”
嚴燿玉雙手負在身後,神色自若的微笑。“不成嗎?”
“您若是有錢,當然也成。”銀銀粉唇輕揚。“敢問,您願意出價多少?”
所有人屏住了氣息,全看著衣著落魄的嚴燿玉。他還有錢嗎?不會吧?穿成這樣?只怕真是破産了沒錯!
他沒錢還能出價嗎?他究竟要出價多少?
衆人瞪著他,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就見滿室寂靜之中,嚴燿玉看著臺上被五花大綁的金金,慢慢的、慢慢的伸出一根食指。
一?
銀銀替大夥兒發問了。“嚴公子,您這是出多少?”
“一枚銅錢。”他字正腔圓的開口。
廳堂內,瞬間又掀起一陣騷動。
銀銀挑眉微笑。“嚴大哥,我們現在可不是比低價。”
“那麽,有誰出價比我高?”他環顧四周。
所有人開始拚命搖頭。
雖然嚴燿玉一身布衣,看似清貧,但是那不怒自威的氣勢,可沒減損半分。更何況,回頭想想,錢金金這女人可不是誰都制得住的,真要買回去,恐怕第二天就會橫屍街頭了。
“那麽,就是我得標了。”嚴燿玉嘴角噙著笑,從懷裏拿出一枚銅錢,彈到銀銀面前。
“呃,可是——”銀銀裝模作樣的要開口,想再多玩一會兒,卻見他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她微微一驚,衡量得失之後,還是決定收手,別惹這男人的好。
於是,她拾起桌上那一枚銅錢,瞧瞧大姊,再瞧瞧他,接著重重一拍驚堂木。“一枚銅錢就一枚銅錢,各位,錢金金以一枚銅錢成交!”
嚴燿玉微微點頭,一步步走上花彩階梯,來到金金跟前。
她懊惱的瞪著他,卻見他眼中的黑瞳,一瞬間成了無比幽合的深潭,黑不見底,在那黑暗的深處,卻又有著奇異的光芒。
“我現在已經是千金散盡、兩袖清風了,”他伸出手,輕撫她的小臉,一扯嘴角。“你還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金金瞪著他,動也不動。
全場屏息緘默,半晌之後,才見她幾不可見的點了點螓首。
嚴燿玉彎唇露出笑容,一把將她抱起,走下臺階,從原路走出大門。
※※※※※※※※※※※※※※※※※※※※※※※※※※※※※※※※※
眼見情勢急轉直下,嚴燿玉抱著“標的物”走了,所有人紛紛站起,也跟著擠出天香樓大門。
大門之外,站著一匹瘦得見骨的小毛驢,後頭拖著一輛只有兩輪的破舊木板車。嚴燿玉將金金放到板車上,把她身上和嘴裏的束縛都拿掉。
他無視于後頭的人群,只是坐上了木板車,拿著幾根束起的蘆葦充當小皮鞭,輕拍小毛驢的後腿。
小毛驢聽話的擡腿,喀喀喀的往城門走去。
好奇的群衆紛紛跟上,不過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能拉長了耳,聽聽這兩個人在車上說些什麽。
輝煌京城裏的玄武大道上,就見一隻瘦弱的小毛驢,拖著一輛木板車,木板車後三、四尺處,卻跟著一大群的人,而且人群還有愈聚愈多的傾向。
喀喀喀喀喀——
木板車緩慢前行,嚴燿玉便回過身,瞧著身後的金金。“現在沒人綁著你了,你不走嗎?”
金金沒吭聲,只是跪坐在這破舊的板車上,看著一旁緩緩倒退的屋舍和店家。
“還是要我讓驢兒停下,好讓你下車回家。”
金金拉回視線,瞄了他一眼,然後又瞥回一旁的景物,輕咬著紅唇。“錢家向來是銀貨兩訖,銀銀既然已經收了你的錢,我當然就是你的人了。”
他笑著提醒。
“我已經一文不名了,你還肯跟著我?”
金金雙手揪著裙子,勉強維持鎮定。“貨物既出,概不退還。你既然敢來出價買下,就得負責養我。”
“養你是沒問題。”嚴燿玉嘴角噙著笑。“只是,要吃糙米飯的喔。”
“你吃什麽,我吃什麽。”
“沒錢的喔。”他強調。
沒關係,錢家有錢,往後她還可以——
心裏才正在盤算,該如何從娘家挖出銀兩,嚴燿玉卻又補充了一句。“如果要跟我,就不許回錢家拿一毛錢。”
金金愣了一下,隨即點頭答應。
沒關係,反正就算真去拿了銀兩,只要她不說,他也不會知道——
嚴燿玉望著她,視線在她小臉上打轉,然後慢吞吞的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和紅泥。
“口說無憑,你畫押吧!”
畫押?!
她抓起那張紙,瞧見上頭寫的,就是他剛剛提的條件。她瞪著那張紙上的文字,清澈的眸子裏浮現遲疑。
“你不肯畫押,我也不逼你。”嚴燿玉淡淡的說道,從懷裏掏出另一張紙。“那麽,你就拿著這張休妻書回錢家,從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嚴家的債務也不會牽扯上你。”
她咬著下唇,秀眉輕蹙的看著他。
嚴燿玉是認真的,要是她不能接納一文不名的他,他寧可放她離去。
這個男人,十年來戲弄她、威脅她、欺負她,不時讓她氣得火冒三丈。她總是怒喊著,非要殺了他,但是當他真的重傷瀕死,她卻又心痛不已:她也曾尖叫,詛咒他經商慘敗,但是當他真的千金散盡,她卻又爲他心急如焚,暗中伸出援手相助。
她的確是氣他,但是卻也愛他——
罷了,她認了!
金金一咬牙,沾了紅泥,在紙上畫押。
嚴燿玉露出心滿意足的笑,伸手將她攔進懷裏。“我的好金兒。”他輕聲說道,在她發上印下一個吻。
小毛驢拉著木板車,出了城門,在官道上前行,好奇的大夥兒照樣跟上。
不一會兒,小毛驢來到了城南湖畔,湖畔楊柳青青,幾處小屋散落一旁田間。小毛驢轉進一條青石鋪成的石板路上,石板路直通一戶豪門大院。
金金面露疑惑,望著這戶高牆大院。她住在京城多年,卻從不知道,城外還有這麽一座豪宅。
小毛驢停在朱紅大門前,跟在後頭的人,顯然也是滿腹疑竇,開始議論紛紛。
“到了?”她疑惑挑眉。
“到了。”嚴燿玉微微一笑,扶著她下車。
“這是哪兒?”
“我工作的地方。”他踏上嶄新的石階,上前敲了敲門,回頭看著她。“以後,我們就住這兒。”
“你替這兒的主人工作?”她微微一愣。
“嗯。”他微笑點頭。
這可比她想的茅草屋好太多了。
不過想想也對,嚴燿玉向來懂得做生意,這回雖然栽了筋斗,但是一身商業長才還在,肯定有人願意花高薪聘雇。
朱紅大門開了,金金在他的牽握下,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只是,幫他們開門的人,也不知爲何,開了門後轉身就走,匆匆跑進院子裏,根本不過問一聲。
他們一路走進府裏,有好幾個人,遠遠見到兩人之後,立刻掩面慌張閃避,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
金金秀眉微蹙,只覺得那些家丁的身形,看來都有些眼熟。
一進到那廳堂,就見廳堂正面牆上,挂著一副龍飛鳳舞的字碑。乍見那字碑上的字,她整個人就愣住了。
字碑很大,上頭只刻了一個字——
嚴。
那是嚴燿玉的字迹!
她深吸一口氣,驚疑不定的轉頭看他,卻瞄見門外閃過四個萬分驚慌、圓滾滾、肥嘟嘟的身體。不用多看,她也能認出,是甲乙丙丁那四個丫頭。
這下子,她終於明白自己上當了!
“嚴、燿、玉——”嚴府當家少夫人的尖叫聲,第一次響徹剛落成的新宅邸。“你這個無賴,竟敢這樣測試我?!”她氣壞了,掄起粉拳猛打他。
他抓住她的粉拳,笑著將她擁在懷中。“我不這麽做,怎麽知道你愛的是我的錢,還是我的人?”
“你——”她咬著下唇,羞得面紅耳赤。“誰愛你!”
“你啊。”他輕笑。
“我才——”金金張嘴要否認,卻看見耿武竟提著刀,大刺刺的走進來。她倒抽口氣,忙將嚴燿玉拉到身後,伸手直指著耿武。“你這個背信忘義的傢夥!怎麽還敢到這裏來?”
話還沒罵完,耿武的身後,探出一顆小腦袋,赫然是失蹤已久的小紅。
“大、大姑娘——”她怯生生的喚道,一張臉兒紅撲撲的。
“小紅?!”金金一愣,又驚又喜,忙迎了上去。“你沒事吧?你跑哪兒去?”
“呃——大姑娘,我嫁人了——”
“嫁人?”金金嚇了一跳。“嫁誰?”
“就——就——”小紅羞得滿臉通紅,偷偷瞄了耿武一眼。
“嫁給我。”耿武見她羞得答不出來,乾脆自個兒說了。
“什麽?”金金一瞪眼,火得就要對耿武動手。“你竟敢強迫她!”
小紅見狀,忙擋在也快發火的耿武面前,硬著頭皮,結結巴巴的解釋。“大姑娘——他、他、他沒有強迫我啦——”
“你別替他說話,一定是這傢夥——”
一雙大手突然將她撈了回來,下一瞬間,不滿被忽略的嚴燿玉,已經把她扛上了肩頭。
“啊,你做什麽?放我下來?你帶我到哪里去?小紅——小紅你快阻止他——”
“啊!”小紅聽到叫喚,習慣性的要追上去,卻被丈夫伸手拉回懷中。
“你做什麽?”耿武眯眼開口。
“呃,大姑娘在叫我嘛——”多年的習慣,哪是這麽容易就改得了的?她的手擱在他胸膛上,小臉羞紅,仍不習慣他靠那麽近。
“你已經嫁了我,以後不許再管那個任性驕縱的女人,聽到了沒有?”他擡起她的小臉,霸道的說。
“可是——”小紅還想再說。
耿武一惱,低頭就吻住她的小嘴,心中暗自決定,今天立刻就要帶著妻子打道回四川去,從今以後,絕對要把嚴燿玉和錢金金這一對夫婦列爲拒絕往來戶,老死不相往來。
※※※※※※※※※※※※※※※※※※※※※※※※※※※※※※※
小軒窗,掩下住滿園春色,清風襲來,飄來窗外花香。
金金坐在床沿,眯著眼瞧著嚴燿玉。“你是說,耿武原本是四川耿家的少爺,只因爲你有恩于他母親,就要脅他跟在你身邊一待就是十年?”
“是他母親堅持的。”他無辜的微笑。“要怪也只能怪,這十年之中,始終沒有機會能讓他報恩。”
金金才不信!她懷疑,他十之八九是故意的,而且以他那惡劣性子看來,恐怕還常戲整耿武。也難怪那天,耿武砍他時,下手一點也不留情!
這男人,真是活該被人砍!
她抿唇瞪著他,過了半晌,才又開口。“這一切是誰設計的?”
“我。”他微笑,沒有半分罪惡感。
“一定是有人幫著你,說,是誰?”她逼問。
“我答應她不能說。”他從容不迫。
“你說不說!”
“金兒,你不能讓你夫君當個言而無信的人啊!”他摟著她的纖腰,笑著說。
“你什麽時候言而有信過了?”她反唇相稽,拍掉他不規炬的大手,一面蹙眉思索著。
到底是誰有這等能耐,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知道她有意插手鹽商生意?又是誰能這樣幫著他,卻不讓她起半點疑心?
一張巧笑倩兮、睡眼惺忪的俏臉,在腦海裏突然冒了出來。
金金倒抽了口氣,猛然推開嚴燿玉,跳下床就往外沖。“錢銀銀,我要殺了你!”
唉,這女人就不能乖乖的和他躺在床上嗎?
嚴燿玉歎了一口氣,伸手拉住她,硬是把她拉回床上。“金兒,別追了,銀銀早在拍賣會結束時,就趕回南方去了。”
“可惡,那個女人,我一定要殺了她!”金金握緊拳頭,氣得口不擇言。
“我可不許你殺了我們的大媒人。”沒有銀銀的暗中相助,他只怕還不能從她這張倔強的小嘴裏,探出她的真心呢!
“你不許?你和她一樣過分!”金金惱火的又槌了他幾下。
“金兒,這一切雖說是有預謀的,但是那一刀,我可是挨得貨真價實。”他採取哀兵策略,知道她雖然嘴硬,可也心軟。
“你活該!”她罵道,粉拳卻沒再落下。
“是,我活該。”嚴燿玉將她攬入懷中,不再和她爭辯。
金金悶哼一聲,沒再掙扎,偎在他胸膛上任他抱著。
雖然的確很不服氣,但是她心裏也曉得,他爲了娶她爲妻,可是處心積慮、窮盡心思,三十六計幾乎全數用上,不但布下天羅地網,一步步將她誘到自個兒身旁,到最後甚至還拿傳家祖業來當賭注。
呃,從某方面來說,這也稱得上是用心良苦啦!
她歎了一口氣,真不曉得這男人的腦袋是哪里出了問題。想著想著,她又開始咕噥。“就算你非要爭個輸贏,也別賠上最珍貴的東西。”一想到這次的風波,會造成多大的損失,她就覺得心痛不已。
他在她額上印上一吻,輕聲對她許諾。
“我這一輩子最珍貴的東西,就是你。”
金金心頭一跳,粉臉羞紅,卻還是忍不住要問:“那麽,這次又該算是誰輸誰贏呢?”她賠上了人、又賠上了心,但是他會如此在乎她,難道不是對她也有著同樣的情意嗎?
商場上或許是有輸有贏,但是在情字這上頭,計較的可是真心,而非輸贏。而他們的心,老早就給了彼此。
“娘子,你要說是誰贏,那就是誰贏,一切都聽由你的意思。”嚴燿玉微笑,重新將她壓回床上,吻住她水嫩的紅唇。
從此之後,只要對手是她,他就心甘情願拱手讓出所有勝利。無論她要他輸、或是要他贏,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
能贏得她的心、她的人,就已是他今生最甜美的勝利了。
※※※※※※※※※※※※※※※※※※※※※※※※※※※※※※
第二日清晨,一個華麗無比的紅盒,被送到了嚴家的新宅邸。送紅盒的人說這是銀銀回南方前,特別囑咐要他們送來的。
嚴燿玉將紅盒拿給妻子。
她皺著眉打開紅盒,一瞧見裏頭的東西,立刻粉臉通紅。
只見紅盒裏,是一個內襯著紅綢的木框。那木框雕工精細,看來典雅華貴,正中央則是黏了一枚銅錢。
那枚銅錢,當然就是昨日嚴燿玉在天香樓買下她時,所付的那一枚。他用這枚銅錢,買了她的人、她的心,對她而言,可比千萬財富更爲可貴。
只是,銀銀的這份“賀禮”,可讓嚴燿玉又花費了很長的時間,好不容易才安撫住羞窘的金金。
好在金金這時發現,自個兒懷了身孕,在所有人力勸孕婦不得遠行下,她這才沒沖到南宮家,找自個兒的妹子算帳,讓他們的媒人多過了一段安穩時日。
繁華京城,富甲天下。六方商賈,八方水脈,在此彙集一處,城東有嚴家、城西有錢家,他們曾經爭鬥了許多年,引人津津樂道。
但是在經過無數爭執後,這兩家竟又結成了親家,兩家協力,配合得天衣無縫,使得京城內的商業,更添繁榮盛景。
身爲航運首富的嚴家,從此金玉滿堂,富貴傳家。而那枚銅錢,則是成了嚴家最最珍貴的傳家之寶。
-----全文完-----
台灣硬起來! 抵制菲律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