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群體動物，生活在這個社會，除了自己，總免不了遇上一些其他的人。奇怪地，我們總會給在我們生命中掠過的那些人留下特定的位置，那個人也許是父母；也許是社區中心的小朋友；也許是隔壁的陳太太；也許是大廈的看更叔叔；也許是樓下叫賣燒賣的嬸嬸；也許是補習姐姐；更可能是欺負過你的小強等等。每個人的記憶都是獨一無二的，給的位置是無從解釋，更沒有先到先得之理。

我想，每個有機會上學的小朋友，在求學時期也曾遇過至少一位令你刻骨銘心的老師，無論你是喜歡，還是討厭，不知怎的，也會令你永誌難忘。直到長大的時候，縱使事隔多年，記憶還是猶新的。

今天，舊校學生看見我在網上，急不及待要傳一些東西給我看，我不以為然。怎也猜不到，她在寫「我最懷念的人」。而主角，竟然是我。



以下是她寫的全文：

　　「我最懷念的人是黃飄然老師！她本來教我的，不過她已經去了另一個地
　　方教書了！為什麼我會懷念她呢﹖這個要由她教我的時候說起......

　　她是我四年級的班主任，也是那年的新老師。她和我很巧合，不計年份，
　　她的生日和我的生日的日期只相差一日而已！她為人也很好，有時候還會
　　派禮物呢！我覺得她教書很好呀！她很疼我的。其實她也很疼我們每一位
　　同學的。她平易近人，所以有很多同學都很喜歡她。

　　幸好，我和她現在還有聯絡。很高興啊！」

　　　　　　　　　　　　　　（李丹蕾同學，現正就讀小學五年級）



文章雖然寫得不長，但字裡行間看得出她對我的印象很深，這讓我非常感動。而且她文章的開首也有我的影子呢！（雖然我教的是英文。）縱使我只教了她一年，卻竟然在她心中佔著一個重要的席位，這讓我感到十分驚訝。她喚醒了我小時候立下當老師的志願，也是因為從前一位我非常尊敬的老師。我想，在每個曾經作過學生的人的心中，也有過這樣的一位老師。我不敢奢望我對我的學生有那麼深遠的影響，只是，作為一位老師，有幸能在學生的人生的某個階段留下小小的足印，佔上一個小小的位置，已經為我黑暗而孤獨的教學生涯添上閃閃生光的色彩了。

人縱然是渺小的，卻在微妙的人際關係中，不知不覺地對其他人有著深遠的影響。兩年前，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一次，我到禮堂監考，考的是中文作文，題目是：「我最親愛的人」。（怎麼總離不開這類題目﹖）負責監考的我，一邊巡視，一邊探頭視察學生寫什麼，看看他們有沒有寫錯題目之餘，也希望了解他們多一點。一如我所料，大部分學生寫的對象不是爸爸，就是媽媽。只有少數寫其他的親人，如：兄弟姐妹、叔叔、婆婆等。雖然知道機會很渺茫，心中卻是暗暗地盼望著有學生把我的名字寫進文章裡去，卻一個又一個的令我失望。

奇怪的是，當我走到一個學生身旁，他的警覺性突然提高了，立刻慌忙地把試卷反轉，然後用雙手牢牢地按住，還用他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緊盯著我。一次如是，兩次亦如是。起初，我覺得有點奇怪，卻又不太奇怪，因為印象中的他也是經常做蠱弄怪的。他雖然就讀五年級，卻只擁有三年級的身材，所以我對他特別留意。有一次，他摔破了老師桌子的玻璃，我在訓導主任面前指証他，連累他被罰，所以，他經常把「我不喜歡黃老師！」這句話掛在嘴邊。（我是蠻喜歡他的，所以聽到他這樣說，真的有點心痛。）他是個聰明但頑皮的小孩子，經常有些古怪的點子，弄得我哭笑不得。因為我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材，為免他走上歪路，所以我對經常搗蛋的他比較嚴苛。

我想，他不喜歡我也不足為奇呢！

為免阻礙他考試，我避免走到他旁邊。到考試差不多完結的時候，我走到每個學生的身邊，提醒那些落後的學生要把握最後的時間作答。當我差不多要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好奇心驅使下，我刻意遠遠的眺望他那篇作文。怎也猜不到，他寫的人竟然是我。



看見他寫道：

　　「我最親愛的人是黃老師，她教我英文。我的媽媽走了，沒有媽媽。黃老
　　師對我很好，常常和我談天，我很喜歡她，她就是我的媽媽。」



看到他的心底話，心情真的異常複雜。在不知不覺間，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我‧很‧高‧興。原來，他是喜歡我的。我‧很‧傷‧心。原來，媽媽跟別人走了，對他的打擊還是很大。同時，我‧很‧內‧疚，我終於明白他的心意。我終於明白，他經常搗蛋是為了要在小息跟著我，和我談天。

一切都真相大白。

還在監考中，我只好強忍淚水，但最後還是被學生發現。收卷後，他們追問我為什麼哭。我說，你們看錯了，老師沒有哭，只是眼睛有點癢而已——我相信，低著頭的他是不想讓我知道的。

為了不讓他知道，我跟從前一樣的待他，卻在無意間待他好一點。在最後的畢業禮，我隨便找個名目送他一個他喜歡的湯馬士火車文件夾，他如獲至寶，抱著文件夾到處走，連吃東西也不肯放下。天真的他，排放學隊的時候還問我下年除了教他，還教哪一班。我登時呆住了。我不知怎麼跟他說你下年不會再見到我。我不想讓他失望。

我選擇笑而不語。

頭一次讓小孩子打從心底裡認定自己是媽媽，作為一位老師，這個位置真夠特別，也深感「於願足矣」的意思。同時，責任也忽然變得很大。不知怎的，我覺得小孩心中一旦心悅誠服地信任你，認定你是個可以依靠的人，你就有相當的義務。如果他讀書不成，將來做了真正的壞蛋，總覺得我也應該付上一點點的責任。可惜，我跟他已經失去聯絡了。

不知我現正就讀中一的「兒子」近況如何呢﹖很想很想知道。

（如果他還是健康快樂就好。）


(written by 阿然 on September 30, 2006; snap shot by an I.T. technician)

【本文於二零零六年十月四日獲選為個人新聞台之嚴選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