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早餐店的日子

文 / 凌明玉

圖 / 吳孟芸

  「有好多好多早餐在這裡/在我們最熟悉的早餐店裡/不管你睡的多晚/起的多晚/晨之美永遠在這裡歡迎光臨你。」

    經常聽到〈早安，晨之美〉，強烈懷疑盧廣仲是以前在我家臥底的客人，如此了解早餐店生態，連去領金曲獎時都不忘歌頌早餐的美好和重要性。一時之間，除了受教育，吃早餐彷彿成了國民應盡的義務。

    這讓我不禁汗涔涔。離家後，我非常害怕吃早餐，直到現在都不敢讓我老媽知道，不小心經過早餐店門口我會忍不住想繞路走。

    自從到台北生活後，鮮少被鬧鐘叫醒，也無緣再望見趕著上班的那片美麗晨曦，並且揮手告別了中午十二點之前的晨間時光。我的辦公室成為咖啡館，而我變成見光死的作家，總是睡到日頭赤炎炎才起床吃早午餐，我的人和胃也被訓練成只能接受布蘭奇(Brunch)的方式了。 

    偶爾，我是說良心發現時，仍會想起住在港都身為早餐店女兒的日子。

    對啊對啊！我家那時掛的招牌是早餐店，任何時候想吃任何餐點，我媽都變得出來。對啊對啊！不管幾點來吃，我們都為你準備好了。

    有購買率最高的蛋餅和奶茶，賣到來不及出貨的招牌三明治，現做漢堡加現榨柳橙汁；中午想吃湯水飯，小店備有擔仔麵、廣東粥、滷肉飯、各式滷味；想換點日式口味請點鍋燒麵、關東煮、腐皮壽司花壽司。剛睡醒沒開嗓沒胃口，我們多麼體貼你的起床氣，有涼麵、涼粉、涼拌小菜，不驚吃得大小粒汗。夜貓子也不用煩惱，我家就是你家。什麼？以上這些你都不喜歡，快參考夜市經典小吃大腸包小腸之烤香腸之烤魷魚之烤肉串，包你吮指回味。

    老媽夜半三四點就得騎著小綿羊去果菜市場批貨，她去批貨時，我和弟弟負責輪值大夜和小夜，店長當然不會付一毛錢鐘點費給自家人。老媽說在黃金地段租個店面，那數字不能說出來，聽到的人要扶住下巴才行。

    所以十幾年前，我家就是24小時營業的複合式餐飲店，當時我常觀察有哪些人來店裡吃早餐？

    凌晨四點到六點多是附近電玩店圍事的大哥和剛下班的酒店小姐，他們通常會點盤黑白切和湯水麵，有時還喝一手啤酒，言談間會夾雜幾句奇怪的行話。上班上學時段，小學生喜歡附有玩具的餐點，上班族常匆匆拿走櫃檯上的三明治或土司夾蛋，每天早餐少有變化，像他們的人生。店裡最清閒也是店長得以喘息的下午三四點，偶有路人探頭來問，還賣東西嗎？這一定不是熟客，老媽會即刻揉揉想睡的眼睛，一邊又忙著張羅起來。

    我遇過最殺的早餐訂單是：預訂將近兩百個三明治外加二十罐維士比和伯朗咖啡，頓時我嚇到雙手抖動不停，心想一小時內得要煎一百個蛋、烤三百片吐司、攪多少沙拉？我媽卻高興得要命，這等於一整天的業績呀。

    好不容易做好了全部餐點送去，打著赤膊刺龍刺鳳的大哥從我和弟弟手上接過早餐，我才發現煙霧瀰漫的客廳裡，混合著此起彼落的三字經和唰啦唰啦的麻將聲。那大哥還瞪著我說：「看啥小？緊走！」

    「We share the morning.We share the milk tea .我一直在這裡陪你一起。」

    後來我們的早餐店生意不太好，大概是餐點選擇太多了，我老媽異常盼望早餐大戶再來點送超級早餐，但不知是當初忘了送檳榔或是不合口味，搞不好聚賭之處被條子抄了吧。租約到期房東還堅持漲價，這次的數字可能聽見的人連眼珠子都要掉出來，我們只好關門大吉。

    我媽說，下次她想開電玩店，或許會再碰到那個令她朝思暮想的早餐大戶，真不懂她是哪來的自信呀。

 

※原載於981105聯合報繽紛版「記憶儲存盒」

ＰＳ：這篇是繽紛版專欄的第一篇，日後將陸續書寫一些我曾經歷過的各種工作。

這篇原本我的題目是「誰來早餐？」，但主編認為要改成「開早餐店的日子」較平易近人，總之，先謝謝大家收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