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凌明玉



住在高樓很容易養成疏懶習性，平常沒事，坐在窗口看山看書看車看人，好不愜意。從空中低飛而過的直昇機，低矮公寓屋頂上徐行的小貓咪，附近社區經常在聊天打屁的幾組警衛，以我的視力不需要望遠鏡，每日站在窗檯前是無意養成的習慣。


我鮮少出門，喜歡凝視遠方不動的山，觀察高樓之下往來人車。幾日前，覺得眼睛酸澀，以為度數增加該換付新眼鏡，沒料到驗光結果，視力還減退了五十度，恐怕是看高望遠的唯一好事。


沒有紅綠燈一路暢行無阻的快速道路，就架在我居住樓房不到兩百公尺上方。如果警廣要找人幫忙報導北二高中和交流道的車流量，以及通往板新快速道路路況，我很樂意。眺望高架橋上穿梭不息的車輛，統計成日報表和週報表可看出曲線起伏，大部分人們總是匆忙，好有目標。


同為漂浮在空中的建物，高架橋上流轉不停的車潮，讓人覺得像軀體的血管湧動著生命活力，但消化功能良好的胃腸，也有吃壞肚子的時候。高架橋上常見路況，不外乎塞車、雨天車輛打滑、車子爆胎，兩三日即有一起車禍。


通常我極沒道德的喜愛偷窺車禍情景。


碰地一聲巨響，這回是一輛休旅車在轉彎處撞上隔音板，看著車主氣急敗壞的站在高架橋上打手機，大概在連絡拖吊車。

他會發現，就在半空中，有個無聊的女人直盯著他瞧嗎？

為什麼要貪快呢？他聽見這問句似的，朝遠方嘆了一口氣。


我的視力還沒好到看唇辨語的地步，他脾氣不小，哇啦哇啦對著耳機麥克風講個沒完，像個瘋子在車道上不停踱步，這樣不被後方來車撞上，算他祖上積德、有燒香有保庇。


他的一天肯定因為這意外亂了套。我幾乎快要看到他脖子冒出的青筋，他人的痛苦煩憂，成為我的生活插曲，我很同情，但人微言輕，我在窗戶內說什麼安慰的話語都是多餘吧。只好舉起手中的咖啡向他致意。


那天，看了一部動畫，森林裡的動物恥笑人們，「人類是因為喪失了行走能力，所以才發明了汽車」。

在橋與路尚未開通之時，大家還不是乖乖步行和搭乘大眾運輸工具。通常過斑馬線時，只要秒數僅剩十秒，連跑步我都懶得跑，就停在路口等待下一次綠燈。


我的時間好像都是拿來浪費的，雖然浪費掉的時間，很快的會在趕稿或趕報告的那一刻全部報應於自身。和社會正在流傳風行的話題慢食慢活無關，我是散漫且習慣推託，成了快活之感後，實在是戒不掉的一種癮。


高速公路上撞車的那位先生，時間管理大師說，平常我們要善用零碎時間，依照輕重緩急做好規劃。在你等待拖車的時候，我掃好地板餵過貓吃完早餐寫好了一篇小文章，最後一口咖啡，敬您，「祝您接下來的一天順利平安」。


※原載聯合副刊970105

※圖說：養了五年的蝴蝶蘭去年九月忽然開出一串花苞，鞭炮般的花朵蔓延著一股安靜，之後一路綻放到年底。透過自開自美的花，看著半空中的高架橋，才發現橋上也有靜下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