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20 09:34:19fontaine

驀然回首

總是在感嘆地說出:「啊!這一晃眼就是十年了(或者二十年……)!」接著,就想起「驀然回首」這四個字。然而,見到的,卻不是眾裡尋他千百度的那人,燈火闌珊處的身影,恐怕應該是歲月留痕的滄桑吧!
有個荳蔻年華的少女考上大學後,親友中的長輩欣喜之餘,紛紛慨然而嘆:「唉!這一晃眼,你已經十八歲了呀?還記得你小時候……。」跟著人人都道出一段「印象記」,彷彿大家聯合起來幫她把童年往事全部溫習一遍。
「包括我小時候一生出來就沒有頭髮、到了三歲才長出頭髮來的事,也要搬出來講一遍。」這位小朋友有點啼笑皆非地說道。她現在卻為太過濃密的頭髮而感煩惱。
她的話、她碰到的情況,倒讓我想起了年輕時候,也是常聽到些久未見面的父執輩、阿姨們驚呼:「哎喲!你這麼大了!」曾幾何時,已經輪到我對年輕一代驚呼了。
但是,當老友共聚相對,慨然而嘆說:「啊!這一晃眼……。」時,語氣卻有前塵往事皆如夢之感。
一次,趁著回台灣一趟,和兩位情同姐妹的朋友浮生偷閒地共聚了一下午。三人之中,算來我最年幼,但其實彼此年齡差距並不大。可是算算相識的歲月,竟也驚人地長達四分之一世紀了。
中國人不習於用世紀來算時間,很少像西洋人那樣說「四分之一世紀」、「半個世紀」、「四分之三世紀」的,我們是更習慣說「二十五年」、「五十年」等。聚首話舊之際,把那已經流逝的二十多年時光套上「世紀」的量器,竟然發現裝滿了將近四分之一。
這四分之一的彼端,也就是我們初相識的時候,依然歷歷如繪地浮現在我腦際。第一年,我在人去樓空的學校宿舍裡先認識了芬,她是唯一留在校內沒有回家過暑假的老師,而我則是提前來報到的新教師。偌大的教職員宿舍裡,兩個二十多歲的女老師交上了朋友,也許,在同是異鄉人的情況下,也有點相依為命的感情吧!
第二年,三人中最年長的蕙來了。她搭船來到那小島,下了碼頭,人生路不熟,明明問好價錢上了計程車,司機卻不老實,把她送到宿舍大門,她已照付了價錢,司機卻說不夠,糾纏不清地把她逼到了牆邊。我的房間靠近大門,一眼望出紗窗外,見到個新來的女老師下了車,卻半天沒有提行李去找房間,倒見那司機不懷好意地在糾纏。
那時正是中午時分,不少男女老師紛紛走進宿舍大門,準備進餐廳吃飯。但很奇怪,人人見到這不大正常的狀況出現,卻竟然沒有人出面協助。
後來還是跑出了個愛管閒事的人,去幫忙跟那司機理論。多年後,蕙還笑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說得好像我手中真的提了把利劍似的。而我,只記得那一刻很不以為然地推開了紗門,往那個看來又瘦又小、被計程車司機欺負的年輕女老師衝去。
從那時開始,附近的人常常會在黃昏時看到三個穿長裙、長髮及腰的女老師,一起去散步、逛街、看電影。當年沒有人穿及踝長裙的,我們不是標新立異,而是長裙(兼長袖)可防蚊子叮咬。至於別人是否大驚小怪,倒不大去理會。
四分之一世紀的這一頭,是三個頭上冒出白髮、兩眼老花、身上病痛各有不同的老女人。在那四分之一世紀的年代中,長髮也早都剪掉了。三人各有不同的苦痛人生經歷,身心俱曾歷劫。然而,終於走過來之後,卻還能發揮一點黑色幽默感,比比誰開過刀的次數最多!一算下來,竟然是我這個健康狀況算是三人中最好的人,總共開過四次刀,但她們兩個卻是醫院常客。
「是呀!」我笑說:「到後來,進開刀手術房簡直像是去酒店辦入住手續。打麻醉針時,都已經知道人家會怎麼逗我講話、測知麻醉效果。」不過,每次在陷入昏迷前的那一刻,不免會有一絲「即將一腳踏進另一個世界,再也回不來這邊世界」之感。
或許,有一天當那一刻真的來到時,卻會像是甫由午夢中醒來,驀然回首,這邊世界的今生也不過是場歷劫幻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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