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14 23:27:52Amathes

叫伊不用回(殘小說)

盼望已久被强迫忘记的雨季依旧在这个季节降临。世界总是让人平合,无论个人如何在客观条件上忘却延绵的雨季,却如早已经浸泡过多患上痛风的身躯,经不起在任何异地无论是寒流还是台风带来的丰沛雨水,一滴一滴刺着刨了皮剔了肉的骨,那一阵阵的风痛。让人想起故乡的季后风又起了。我留着赤道的血液。纵然我努力更正乡音,在不同的场合顺应着不同地域的语言而丰富我的语音,却总也不免流于造作的尾音。从来没有人正确的区分出我的由来,除了惊讶一个人可以掌握的杂多语言,却也没有人可以辨识出躲在舌头蠕动背后一个羞于启齿的,而变相地由浮夸的手势,高扬刺耳的语音掩饰的残废:不知父母的杂种。

我,今年26岁,德国T大学古典文献学系博士研究生,专业希腊罗马哲学研究。上个月,祖父的暴毙,迫使我中止了博士研究的计划,苏格拉底政治哲学的研究,回到马来西亚的小镇奔丧。

养父和养母哀伤地和我说,祖父最后一句话,用南岛的母语说,「叫伊不用回」。夹杂着马来和英文的交谈里,我不清楚祖父是命令我不要回还是命令他们不要叫我回来。

但是大哥还是在一个因为过多的烟和反复的版本勘查的书推里,还在琢磨一个古老字尾而逼迫的头发疼的深夜里,以狠敲的电铃将我从恍惚之际,带到电话筒来:「祖父死了。你回来吧」。电话切断。缓步走进厨房,填上热咖啡,一样祖父交待的,住在南海岛屿的人,不加奶的黑咖啡。祖父曾带我到咖啡店因为咖啡的热,而将咖啡倒入盛着的底盘,让幼儿如小猫的我吸。还来不及喝完咖啡,双腿突然酥软,抓着琉璃台,不使得身體完全摔下。调试了呼吸,半蹲怀抱着双腿,轻放着头部,脸颊来回磨蹭布满水滴的羊毛衣,「祖父,我要回去看你了」。

依旧没有变化的小镇,大路似乎多了交通灯。少年时候,曾因为大我两班的同学过马路,被卡车碾过,引起了乡人的悲痛,大声呼叫斑马线以及红绿灯的建立。一直到我离开以前,没有迹象要建。乡下停滞的时间,过热的艳阳总可以蒸发多余的情绪、冲淡凝结的记忆。没有任何悲伤可以维持一个月。当太阳依旧升起,前往胶园收割,中午昏闷打麻将,夜晚看电视的生活顽固地存在,哪有什么伤痛能够嵌入?
一样没有画上线的马路,黑压压的夜空。突然失去了高楼的天空,竟然可以是这么低的,星星过多地悬挂。夏日,凉风习习,还没有习惯前面的黑暗,依旧昏暗的路灯。没有陌生的害怕,信步走在同一条,已经走了无数回,虽然多年没有走,却依旧知道不可能迷路的路上。走过第三家,那个以前一早卖油条、爱情馃、面煎馃,门前那颗应该已枯萎的波罗树,每回都让我惊讶何以枯枝依然可以结出一颗颗重甸甸的硕大果实,现在依然存在,黑狗狂吠,同一条吗?还没有过消防队的路口,我就已经看到那些灰蓝色的棚搭在路口,灯火通明,仿佛是唯一有人活的屋子,夹杂着佛音梵唱和麻将摩擦的声响,电单车启动爆破空气的吵,祭祀仪式故意拉长的声调。那一张张木纳却不得不向显得肃穆鞠躬,向我祖父。我走入人群。没有人认出我。

侧门关上了,绕过小道,隔壁的水果档依旧将剩下的厚纸皮叠在那里。[阿J,你回来了阿!],B哥认出我。[嗯]。 [你阿公…] 我已经走入了后面的黑暗角落。后门的木门没有锁上,推开,大哥坐在饭桌上,回头看。[我回来了]。